第二章 · 深夜的男女对谈
“呜呜呜……”
宛如听见风声呼啸，迷糊的执著从甜蜜的睡梦中醒来。
“是窗户没关好么？晚上的风可真大啊，可千万别着凉了。”
眼睛的酸痛刺激着他，随即走到窗边，轻轻地从严实的窗帘之间拉开一条小缝。
“啊…”虽然是在半夜，但是突如其来的月光还是有些刺眼。
“奇怪了，明明关好窗户了啊？”看着上锁的玻璃窗，他感到有些疑惑。
“嘛…算了。”他正准备回床继续做他的美梦。
“呜呜呜…”那个声音又传了出来。
“咦咦咦！”执著打了个冷颤，如果没有听错的话，声音应该是从隔壁房间发出来的，不过半夜听到这种声音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真是的，那家伙深更半夜的在干什么啊？”执著抱怨着，为了能睡个好觉，他决定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唔哇…好冷。”
刚拉开卧室的门，一阵凉风沿着走廊呼啸而过，穿过被淡淡的月光照亮的走廊，执著穿的轻薄睡衣并没有什么用处。
“啊欠！”执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担心有没有把爸妈吵醒。
来到樱美房间的门前，执著不禁有点紧张，他一直犹豫到底怎样进去最合适，最后还是决定先敲门再进去。
“咚咚咚…”他轻轻地敲了敲棕色的松木门。
“进来吧…”门里面传出微弱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虚弱。
“果然还没睡啊，这家伙。”
执著将手放在门把上，金属的冰凉沿着左手蔓延至全身，他没多想就打开了房间的门。
“妳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干什…嗯？”
执著刚进入房间，映入眼帘的是被微弱的灯光照亮的朴素卧室，脏衣服杂乱地堆放在墙角，换上睡衣的樱美坐在松木座椅上，睡衣上的纽扣似乎也扣错了。
她回过头，披散着的茶色长发也随之摆动，飘出淡淡的薰衣草香气。
她的脸蛋泛着淡淡的红晕，通红的眼睛还挂着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表情似乎因为某些精神上的折磨而变得有些扭曲。
“哇…”
执著的下巴不自觉地下垂，似乎被这犹如沾了露珠的白百合一样的美丽脸庞迷住了，但他摇了摇头，顺便关上了门，毕竟他不是来“赏花”的。
“呃…请问妳怎…诶？”
话还没说完，少女便冲过来，紧紧的抱住了执著，将头埋进他温暖的胸膛。
“为什么！你们…要对我这么好？”
执著的后背撞在门上，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任由悲伤的少女在他的胸前哭泣，用柔弱无力的双拳捶打着他的胸脯。
他能感受到樱美温暖的身体，也能感觉到她因为太过激动而加速的心跳，还有发抖的身躯。
就这样，时间仿佛凝结了一般漫长，少女终于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凝视着执著，双眼之下的泪痕已经十分明显，让他担心会不会哭坏了眼睛。
“抱歉…我…太激动了。”
樱美放开执著的胳膊，一边用袖子擦拭着眼角的余泪，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
“冷静下来了吗？”
执著也终于缓过神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嗯…”樱美小声地答应。
“那个…能和我谈一谈吗？”
樱美低着头，双手不自然地玩弄着衣角，难为情的眼神时不时看着执著，时不时又望向别的地方。
“呃…那…那好吧。”执著无奈地答应了。
樱美随即转过身，走向朴素的单人床，轻轻地坐在松软的床上，执著也将椅子拖过来，双手有点紧张地扶着膝盖缓缓地坐上去。
“我…其实来自一个单亲家庭。”
樱美开始叙述自己的过去。
“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和爸爸吵架，那个时候的我总是哭着去劝解他们，令人高兴的是他们看起来都和解了。直到有一天，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9月23日，中午十二点半，是小孩子睡午觉的时间，我上完小提琴课之后就回房睡觉了，但我总是睡不着。”
“啊？妳还会小提琴呢。”执著有些惊讶。
“是啊，但我不喜欢小提琴，再好的琴被我一拉就和锯木头一样。”
“哈哈，锯木头。”
执著自然地笑了一下，樱美有些生气地嘟起了嘴。
“但爸爸硬是给我请了老师，所以我总因为上课不认真听而挨了许多批评。”
樱美忽然意识到话题被岔开了，就有些不知所措。
“我躺在床上发呆，想着早晨吃的柠檬蛋糕。忽然楼下传来爸爸的怒吼声，还有妈妈歇斯底里的叫声，一段时间后，一声用力关上门发出的巨响结束了这一切。家里的佣人们都吓坏了，我也害怕地瑟瑟发抖，抱着我心爱的布偶躲在房间的角落，我不敢下去，生怕看到爸爸那张无法辨认的可怕的脸。”
樱美痛苦地皱起眉头，在她身后有一只棕色的小熊布偶。樱美似乎注意到了执著的目光，便把布偶拿来紧紧地抱在胸前，好像十分害怕。
“我不断的告诉自己‘这是一场噩梦’，但可悲的是，当我终于离开房间，偷偷摸摸地跑到客厅时，妈妈已经不在了，爸爸好像也出去了，只有女管家九条小姐对我说：‘清川先生出去有事了，现在由我负责照顾小姐您的生活起居。’我当时就甩开她的胳膊，留着眼泪冲向后花园，躲进花园迷宫里大哭了一场，因为我经常在里面玩，所以对迷宫十分清楚，家里的佣人还有爸爸妈妈都没怎么去过，所以不会轻易进去。”
樱美的眼睛再一次泛着泪光。
“我认为爸爸妈妈已经不会再闹矛盾了，结果就发生了这场看起来离人很遥远的‘噩梦’，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妈妈，也很少和爸爸有联系了。都是我的错啊！为什么…我没有哭着去阻止他们呢？！”
樱美再一次忍不住哭了出来，执著连忙将桌上的抽纸递给她。
“谢…谢”樱美擦干了眼泪，继续用沙哑的嗓音说着。
“我哭累了，就在迷宫中心的亭子里睡得很熟，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要下山了。我从迷宫里出来的时候，九条小姐都急得哭了出来，因为刚下过一场雨，她的鞋子上全是泥，裙摆上也沾了泥浆。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害得她这么担心我。后来我逐渐长大，感觉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父亲的照顾，就不怎么跟他说话。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上个星期天晚上，他突然要去福冈参加一场重要的会议，所以晚饭只吃了一半便走了。我还记得他出门前的背影，是那么的苍老，头发也变得灰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他依然穿着那套灰色西装和旧皮鞋就出门了。然而就在第二天，就在第二天！噢，我应该阻止他的！”
樱美实在忍不住了，便又一次嚎啕大哭，执著连忙坐到她的旁边，少女再一次在他的胸膛中倾诉着她的不幸，她父亲的不幸。
执著忽然想起来，上个星期确实在电视上有看到这样一则新闻“‘Legacy’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总裁兼董事长清川光太郎赴福冈会议，因高速公路卡车司机醉酒驾驶导致三车相撞，清川光太郎所在的车严重受损，车内三人包括司机都受了重伤，清川光太郎在与死神搏斗的四个小时后抢救无效死亡。”
遇到这样的事情，执著也很难过。
“如果妳觉得痛苦，就不用继续了。我已经知道了，想哭就哭吧。”
他任由少女在他的胸膛哭泣，因为这已经不是人可以接受的事了。
“这真的很不公平，凭什么你有一个和睦的家，我却没有呢？！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樱美无力地捶打着执著的胳膊，她感到又嫉妒，又伤心，又默默地在心里向执著和他的家人道谢。
“安心吧，妳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既然来到这个家，就把我的父母当成妳的父母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妳的，我会好好照顾妳的。”
执著安慰着她，他感到了身上的责任，又为自己之前对她有些偏见而感到惭愧。
现在正在他胸口哭泣的，是一个刚经历了一生中最可怕的事情，但却又顽强地活到现在的“千金大小姐”。
就连执著自己也无法想象亲友去世时他的样子，因为他的爷爷奶奶都还健在。
死亡，对执著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印象，但樱美却饱受了父亲的离去给她带来的折磨，这种感觉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也绝不想体会到的。
人一死就宛如烛火熄灭，大脑停止了运作，就不再有任何感觉，生命的动力也随之消失。
躺进坟墓里，人间的一切就都与你无关了，你拥有的财物、亲人、留下的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所做的一切都将消逝在时间的海洋里无人记念。
你既不能思考，也不能忧愁，更无法感到快乐。就像没有梦的安然沉睡。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清川光太郎了，就在那一瞬间。
唯一留下的，就是在樱美心中那无法抹去的黑暗角落，不想触动却又隐隐作痛。
但执著却有特别的想法。
“妳一定会再见到妳的父亲的。”
执著忽然用充满信心的语气说道。
“你是在开玩笑吗？我父亲葬礼的那一天难道我有缺席吗？”
樱美虽然很绝望，但她依然想知道答案，因为她很想念她的父亲。
“当然不是了！如果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等死的话，我们现在还不如尽情吃喝玩乐，反正迟早都要死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个世界倒是不存在最好。但不是这样，这个世界确实有很多不幸发生，但是也有许多美丽的事物在为人们加油鼓气，浩瀚的星空，充满生机的湛蓝大海，花海中绽放的朵朵鲜花等等，地球这么大，以现在人的年龄完全无法探索尽，更何况广大的宇宙呢？这些证据证明了我们存在的原因绝不是为了等待死亡。我相信，妳一定会再见到妳父亲的。至于什么时候，在哪儿，怎样重聚，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按照这个世界的逻辑来说应该是这样。”
执著说了一堆他都感到诧异的话，这些激励人心的言语在樱美的心中擦出火花，在她冰冷的心里点燃了一团烈火，这火焰照亮了黑暗，它散发出的热量温暖着迷途的绵羊，将其引到寒冷的夜晚里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
“你真是个够执着的笨蛋。”
她十分感动，便不再哭泣。她对未来充满信心，相信终有一日，她和父母一定会团聚，因为她宁愿相信会再次和他们重聚，也不愿用死亡的阴影把自己的心智打得遍体鳞伤，更何况那些身边的证据呢。
“谢谢你，这样帮助我。”
樱美露出难得的微笑，在温柔的灯光下她笑得十分迷人，就好像是对苦难毫不畏惧，又对美好未来充满信心一样。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其实执著自己也在思考刚才他脱口而出的话，只不过他不想说出来。
“我们立个约定吧。”
樱美伸出小拇指，想要和执著拉钩。
“好啊，不过约定什么呢？”执著有些疑惑。
“你不会离弃我，会一直陪着我，好吗？”樱美的双眸盯着执著，她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好的，我答应妳，这是我的承诺。”
执著也伸出小拇指，和樱美的紧紧扣在一起，他能感受到，小拇指传来的不只是纤细指头的触感，而是信任和依赖。
就这样，他们的友谊在约定之下建立起来了。
“你弹的曲子很好听，我很享受每一个音符。”樱美很欣赏执著弹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我就先去休息了，晚安。”
执著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在活动关节后发出的清脆声响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的，谢谢你聆听我的倾诉。”樱美再一次感谢他。
执著忽然想起来之前进来的时候瞥到墙角有一堆脏衣服，但他不敢直视，因为里面有些内衣裤什么的。
“我帮妳把衣服洗了吧。”执著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这句话，真的太羞人了。
“麻烦你了。”樱美因为不会使用洗衣机，才需要他的帮忙。
“下一次教我怎么用洗衣机吧。”
“好的。”
执著随手拿了一个多余的手提袋，闭着眼睛将换下的各种衣物一股脑地塞进去，接着他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晚安。”樱美挥着手，执著也道了声晚安，便轻轻地合上门，连“咔哒”的声音也没有。
他走进浴室，把要换洗的衣物统统倒进滚筒洗衣机里，然后设定了洗衣时间，便回去睡觉了。
他困得不得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那晚很静谧，之后他什么梦也没有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