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你拿着那东西想干什么!”路无遥抱着枕头挡在身前,对面的人每次接近他就挥舞枕头,“你你你别过来啊!”
“伊姐姐让我给你上药,还有换绷带。”陈茉儿举着一个小小的医用箱给路无遥看,“每天都要。”
“不需要,我的绷带很干净!”路无遥继续甩枕头。
“不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陈茉儿认真地说,“伊姐说了,穿透你的那把刀上似乎携带有病毒,必须每天换药换绷带。”
回想起来穿透他小腿的血刃似乎是从那位血眼人身上长出来的,要说带病毒也不是没可能,可对方打个招呼都能精准触碰到他的伤口,路无遥仍心有余悸:“那也不要你,伊姐呢?让专业的来!”
“伊姐姐这几天熬夜背知识点,现在正在休息。”陈茉儿拍了拍自己略显平坦的胸,“我,专业护理。”
“……”陈茉儿说这话的语气太过于理所当然,路无遥无言以对。
“咚咚!”门口又传来敲门声,不过没等路无遥回应,对方就自顾自地推门进来,“路无遥,我——”
孟暮雪看着手正放在自己胸口上的陈茉儿,以及在床上抓着枕头仿佛要玩枕头大战的路无遥,明显一愣。
“打扰了。”孟暮雪微微顿首,退了出去。
“不打扰!不打扰!”若不是腿上有伤,路无遥恨不得扑过去抱着孟暮雪的腿求她留下。
“所以……你们这是在干嘛?”孟暮雪抱着手,表情很冷淡。
“给遥哥清创,上药,换绷带!”陈茉儿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简易医用箱。
“正好,我大学学的护理专业,交给我吧。”孟暮雪顺手就从陈茉儿手里接过医用箱,“我和他要聊点事,不介意的话可以出去几分钟吗?”
“唔……”陈茉儿嘟着嘴有些迟疑,她看看路无遥,又看看孟暮雪,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点了头,“好吧。”
“有事叫我啊。”陈茉儿的头从门后面探出来补充了一句,然后才缩回去把门关上。
“她和你好像很熟,以前认识?”孟暮雪坐到路无遥腿边,一边戴手套一边问。
“自来熟吧?她叫你不也是叫孟姐姐么。”路无遥耸了耸肩,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真的是护理专业的?”
“在视频里学过,刚才不这么说她可不会出去。”孟暮雪面不改色地说。
“……先说说你找我什么事吧。”路无遥转移话题,同时装作漫不经心地把腿移开。
“同为新人,交流一下看法。”孟暮雪歪着头,看着路无遥,“你对所谓的异乡人,还有这个世界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我又没得选。”路无遥耸了耸肩,向后倚靠,“至于这个世界,大概是一个和我们的世界还算相似的世界吧?没有什么魔王勇者之类的,没准几条街外还能看见个和我一模一样的遥无路或者李无非?”
“今天我和队长出去的时候我稍稍调查了一下,这个世界比你我想象中危险很多,这里有——”孟暮雪突然打了个冷战,她皱起眉,“你没关窗户吗?怎么感觉有点冷?”
“关了呀,今早就关了。”路无遥也感觉一阵凉风吹过,忍不住和孟暮雪一起看向窗边——
窗户的确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道人影就站在窗口,高高的个子,干燥的皮肤,枯黄的长发凌乱地遮住了脸,露出来的部分全是血,甚至还缓缓地从下巴上流淌滴落,那皱巴巴的旧长衫上也沾上了不少血迹。冷风从窗外吹来,带动着窗帘,还有人影的头发和衣服,在路无遥的孟暮雪的眼前飘啊飘。
见路无遥和孟暮雪看向自己,人影也适时地抬起了手,干枯瘦弱地仿佛只有骨头,指甲却长得出奇,他张开口,发出类似于风吹树叶般模糊而沙哑的女声:“我……好……冤……啊……”
“啊啊啊——”路无遥和孟暮雪同时尖叫出声,孟暮雪甚至被吓得从床上摔到了地上,一贯平静的表情成了煞白一片,还没完全站起身,就扶着墙向外冲,高跟鞋在地上噔噔噔作响,激烈如交响曲,配合着她撕扯着喉咙的尖叫声:“救命——这世界有鬼啊!”
路无遥也跟在她身后逃跑,却忘了腿上的伤,刚一下床就扑倒在地上,窗边的鬼又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呜呜呜”声,路无遥下意识就抓起床上的简易医用箱朝着对方丢去,可是医用箱却只是摔到鬼的那身长衫下,碰也没碰到。
路无遥只能用完好的一只腿蹬着地面努力爬着,他有几次想撑着地面爬起来,而每次撑到一半便又摔了,门口这时候突然传来了声响,陈茉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遥哥你怎么摔倒了?”
她小跑着过来,握住路无遥的手使劲把他扶了起来,还没来得及问,目光也扫到了那逐步逐步接近的身影:“啊啊啊!遥哥有鬼啊!”
陈茉儿吓得抓紧了路无遥的胳膊,几乎是拉扯着路无遥往外跑。
两人还未来得及跑出门外,门外进来了第三个人,一身整洁的黑色西装,配着雕塑般精致的脸。
“他他他……”路无遥伸手指着后面的鬼,语无伦次地冲吕则说道。
“看见了。”吕则冷漠地说道,在进来的第一时间手已伸到背后,拔出路无遥很眼熟的一把金色手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凌晨时空旷街道上的那道枪声在这房间中重新响起,子弹顺着路无遥的陈茉儿之间的空隙射出——
路无遥指着鬼的时候视线也停留在鬼的身上,于是他见到了此生难忘的惊魂一幕,不管吕则的子弹是射中鬼还是穿过鬼还是压根没打中鬼路无遥觉得都没什么意外,但那鬼居然、居然、居然——
居然玩了个漂亮的后空翻然后双手合掌接住了子弹!
这是个什么鬼!
看着鬼缓缓站直身,松开手掌,弹壳落在地上。路无遥惊呆了,感觉自己从小受到的唯物主义价值观被接连践踏。
紧接着,路无遥听见身后又是一声枪响,这次的子弹瞄准的似乎是鬼的头顶,那头长发被子弹的冲击力带动,整个掀开出去,露出一头深黑的短发,虽然很乱,但并不枯黄。
“抱歉,这家伙平时就这样,习惯就好。”吕则把枪插回腰后,面无表情地道歉。
“你告诉我要怎么习惯啊啊啊!”路无遥指着那人,撕心裂肺地吼道。
“不知道。”吕则很淡定,“我和队长认识他三年了也没能习惯。”
在假发被吕则射掉后,鬼就知道自己被看穿了,他没再继续捉弄,开始脱下长衫,丢掉双手造型的模具,撕掉脸上的装饰,露出了他本来面目:他长得一副极其稚嫩的脸蛋,就像只有几岁的孩童,可是个子却比吕则还高出一截,让人难以分辨他的年龄。长衫下是一件白色外套,虽然是白色,可却又脏又皱,像是从积压了几年的旧衣堆里抽出来随便穿上似的,而且还是没洗的的旧衣堆,满是些红的黑的污渍,光从这件衣服,就足以想象这人有多随便。
路无遥指着他吼的时候他正在擦脸上的污渍,直接用的衣服下摆,于是那衣服又多了几道暗红,他一边擦,一边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较真嘛。”
“玩笑?我差点被你吓死!”路无遥骂道,声音仍带着颤抖。
“是啊,云御哥哥你太过分了。”陈茉儿拍着自己的胸口,脸上的惨白到现在也没消退。
“又没被吓死。”云御笑着,从衣服里摸出一顶棒球帽,倒扣在头上,“吓死了才算过失杀人,没吓死不算。”
“过失杀人也是杀人啊!”路无遥恶狠狠地回敬。
“那你打110报警抓我呀,如果警察也能穿越到这个异世界来抓我的话。”云御认真地说。
“你这几天不是出去了?”吕则问,“怎么知道队长告诉了他们这些事?”
“我不聋啊,暮雪妹子刚才叫得那么大声,一听就明白了。‘这个世界有鬼啊!’”云御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笑嘻嘻地说道,“还能是哪个世界?一猜就知道啦。”
那句话俨然是孟暮雪的声音,可又确实是从云御的口里传出来,不管是声音的高低还是语速都模仿地惟妙惟肖,仿佛时光轮转,孟暮雪回到那个时候又叫了一次。饶是路无遥对云御恨得牙痒,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这份口技,更佩服的是孟暮雪不过失声尖叫了一声,他就能马上据此了解到自己离开时的一些情况。
“那鬼……还在吗?”孟暮雪头蜗牛般从门后挪出来,怯生生的声线路无遥差点没认出是她。
“不在了不在了!”云御抓着那件长衫冲着孟暮雪挥舞,爽朗地笑道,“你看就剩下件衣服啦。”
“啊!”看见那件衣服,孟暮雪的头闪电般缩了回去。
“没别的事我继续去守夜了。”吕则转过身就想走。
“有事!有事!”云御赶紧叫住吕则,“伊姐睡了吗?”
“睡了。”吕则转过身来,皱眉说道,“怎么?你受伤了?”
“是的。”云御把刚擦过额角的手伸到吕则面前,只见手背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可他脸上仍是笑嘻嘻的,“工伤,给钱。”
吕则眉皱得更深了,压低声音说道:“那些病种——”
“啪!”吕则刚说了病种两个字就被打断,云御横着手臂将他按在墙上,笑容灿烂如烟火:“吕、大、爷,不是说找不到这个世界有什么特别的,所以让我外出实地调查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病种的呢?”
吕则毫无掩饰的想法,很干脆就坦白了:“网上找的,虽然更进一步的信息是机密,但光是病种和病毒的简单情况的话,放在这个世界不过是常识问题,就像人被杀,就会死一样,没有人不知道。”
云御的手向上抬压住吕则脖子,神奇的是即便如此他脸上的笑容依旧:“那你还要我亲自跑出去帮你调查?”
吕则很实诚:“因为光从网上和新闻上是不能清楚了解到病种实力的,实践方能出真知。”
云御继续笑,咬着牙的笑:“所以我是小白鼠?帮你实践病种实力标准?”
“不是。”吕则先摇了摇头,然后很认真地纠正道,“小白鼠是用来实验研究的,如果死了是意外。而你则是我单纯就想弄死你,但你的生命力太旺盛,直接弄死很可惜,所以给你些找死的任务,这样才物尽其用,所以你没死才是意外。换别人我也不会让他们去做这些事。”
简而言之就是,你还不如小白鼠。路无遥默默地总结吕则这段话的中心思想。却突然听见云御扭头问他:“你满18岁了吗?”
“嗯?”路无遥回过神,不明所以地答道,“满了,问这个干嘛?”
“那就好。”云御点头,“接下来的一幕太过血腥暴力,少儿不宜。”
深夜扮成女鬼从窗户里爬进别人房间里的混蛋没资格说这句话!
“陈小姐好像还没满18,路先生麻烦帮忙捂捂她眼睛。”云御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说道。
“我满了!”陈茉儿跺脚。
“心理年龄没满不算,给他捂着,不然天天晚上来吓你。”云御甩手说道。
路无遥咽下口水,毫不怀疑这家伙做得出来,不顾陈茉儿的反对,捂住了她的双眼。
于是云御捡起地上的简易医用箱递给吕则,然后开始撸袖子,路无遥注意到他撸袖子时的动作很僵硬,颤抖着,撸了好几下才能让衣袖上去一点。
“伤的这么重?”吕则看不下去了,伸手抓住云御的袖子使劲向上一撸——
路无遥站在一边已经做好会看到一副伤得很重的身体的准备,可能连内脏甚至骨骼都能看见,但等袖子撸起来,云御的那双手还是远远超出了路无遥的预料,并不是因为云御的伤势太重,路无遥甚至没看见伤口,但他的双手,却让路无遥再一次感到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路无遥看到了意料之中的骨骼,方式却是意料之外,那不是伤口太深所以露出骨骼,而是直接长在手上,从手腕处长出来,手环般一圈圈环绕然后又钻入肉里;不仅是骨骼,那双手上还长着嘴巴,嘴唇下森白的牙齿紧闭;缠绕成一团的黑发,扭动的触手,交错的细小血刃……就连少许没有异物的皮肤也是扭曲的,仿佛被人捏着扭了十几圈。
这就像双怪物的手,而且是把各种怪物身上的部分全部揉在一块。
路无遥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明明双手已经变成这样,甚至可能随时有生命危险,他也要先换上女装戴上假发涂上血液爬上二楼翻进窗户去吓人玩,然后再想治疗问题。路无遥无法理解。
“唔。”门口传来声音,路无遥扭头就看见孟暮雪捂着嘴站在门边,他问道:“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这个世界的危险?”
“嗯。”孟暮雪勉强地开口,“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病毒,被病毒感染的人就叫做病种。他们的身体会被病毒所改造,发生各种不同的异变。”
“云御……他这就是被感染了?”路无遥又咽下一口口水,忍不住又看了云御的手一眼。
“云御哥哥怎么了?”陈茉儿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很乖巧地没有乱动,只是出声问道。
“不是感染,是传染。”吕则一边戴手套一边纠正道,“既然是病毒,那当然可能传染。他应该是这些天与太多病种交手,所以也传染了许多不同的病毒。”
路无遥打了个冷战,小腿的伤仿佛又痛了起来,难以克制地联想到那位身上长着暗红色刀刃的怪物,以及自己如云御一般浑身被暗红色的刀刃戳穿身体的情景,他一下子松开了捂住陈茉儿的手,弯腰撑在床上,感觉异物从喉咙中涌起:“唔——”
“呀!”陈茉儿一睁眼就看见云御的手,忍不住叫出声,然后又发现路无遥弯着腰,床上全是他的呕吐物,连忙掏出纸递了过去,又抬起头关心地问道,“云御哥哥?没事吧?”
“没事,”云御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像没事一样,“把眼睛闭上。”
“我,我去找伊姐姐!”陈茉儿说着就转身向门外跑去。
“别啊,这种程度的伤吕大爷就能帮我处理,伊姐低血糖,吵醒她睡觉这房间的人都得完。”云御想叫住陈茉儿,可是对方完全没听,还是跑出了门。他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嘟嚷着,“有这功夫你不如给路小哥接点水涮口,话说他反应还真大。”
“昨晚试图逃跑,遇到一个病种,被队长救了回来。”吕则看了眼还在干呕的路无遥,说,“这病毒的传染率极高,几乎是与病种接触即传染,而且死亡率超过90%,只有极少部分才不会被病毒杀死而是成为病种。”
“——不过你很幸运,你身上没有任何病毒传染的痕迹,大可放心。”等到路无遥已经干呕着吐不出东西,开始咳嗽了,吕则才慢悠悠地把话说完,然后扭头看向云御,问道,“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
“我发现后的第一时间就用定脉针封住了经脉,阻止病毒进一步侵蚀,勉强保持双手活动。”云御指着环着他胳膊的一圈针眼,隐约可见银色的针头插在里面,“你帮我把这些东西全剐出来就行。”
“这种事你应该在发生异变的第一时间做,然后再用定脉针,你完全反了。”吕则叹了口气,握紧匕首,在云御手上寻找下刀的地方。
云御吐了吐舌,说,“我怕——”
“疼啊——”吕则根本没等他说完就下了第一刀,用绷带裹住那些仍在扭动的触手,然后快刀斩乱麻般果断割掉。
尽管喉咙隐隐还是有些恶心感,但听见云御的惨叫,路无遥感受到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接下来还会更疼。”吕则面不改色,隔着层层绷带揪住黑发,伸刀插了下去。
第二声惨叫紧接着第一声之后,在这深夜响起而又很快中断——痛不欲生的云御干脆一口咬上吕则的肩关节,下嘴处,血迹隐隐间自黑色西服里渗了出来。
“这病毒应该不会通过咬人传染吧。”吕则的语气颇有些担心,但还是认真地盯着手下的工作,将刀子伸到了手臂上那张嘴巴里,“做好准备,我听说拔牙是很疼的。”
“咔。”“咔。”
接连两声脆响,听着路无遥和孟暮雪二人直哆嗦,第一声脆响是吕则直接把刀插进那张嘴里然后硬生生把牙齿撬下来的声音。另一声——
吕则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心想自己的锁骨大概裂了。
他又看了看云御手臂上那张嘴,牙齿还剩27颗,很健康。
“你能换个东西咬吗?”吕则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