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岸线渐行渐远,空气中的咸湿气味也越来越淡,马车行驶在缓缓变陡的商路上,露比和希尔娜正趴在车窗前,眺望着远方叠兀相连的礁岩岬屿,像是要把属于美丽海港的最后一瞥印在脑海中。

“没什么好看的了,被风吹久了当心脑壳疼。”

身旁传来了伊戈尔不解风情的声音,他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

希尔娜很听话地抱起心爱的兔子布偶坐回了角落,守候在一旁的幼龙立马跳到了她的身上,用幼嫩的龙角蹭她的下巴。此时此刻,沃尔正在前面专注地驾驶着马车,他必须时刻紧跟大部队以免在荒郊野外迷了路。

自觉没趣的露比也离了窗口,坐到了伊戈尔对面的位置,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对、对了,我得把钱还你。”

伊戈尔说着便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塞到露比手上。

露比掂了掂,从手感上来判断里面大概有五十多枚金币。

“这几天的工钱扣掉杂七杂八的开销之后现在就只能拿出这么多了…剩下的我以后会分期付给你。”

“不用了。”

“啊?”

“我是说,钱不用还我了,你留着用吧。”

“那怎么行!”

伊戈尔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语气中透出较真的劲儿。

“太好了呢,主人。”

然而每当此时总有个不会看气氛的家伙在一旁插嘴。

“好什么?”

“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吃软饭……呜哇>_<!”

休伊话还没说完额头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脑瓜崩。

“不懂的话就给我闭嘴!”

“呜呜呜,明明在下还在替主人高兴的说……”

休伊摸着脑门,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不过总感觉主人下手越来越轻了呢,也很少骂我了。”

“你这家伙虽然总是让人火大,但在那场战斗当中表现得还是挺勇敢的,作为一个合格的主人,我当然要稍微对你好点。”

“诶~~要对在下好点啊……难、难道说!”

休伊突然抱住自己的身体,表情浮夸地往旁边一缩。

“主人早晚会因为寂寞难耐对在下出手吗!?”

“你可拉倒吧!我要是真有此意,你的某个部位早就变成绽放的向日葵了!”

“呜哇,好可怕!不对,好刺激!”

休伊像个被意中人告白的小女生一样脸上泛起了谜样的红晕。

“滚滚滚,别恶心我。”

伊戈尔不耐烦地朝休伊甩了甩手,把头重新转向露比时,对方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知道你是有自尊的啦,不过师父前两天不是说了嘛,都是一家人了,就没必要分的这么清了。再说我花钱大手大脚的,对物价完全没有概念,不如交给会精打细算的你来保管。”

“一家人……呃,跳跃幅度有点大啊。”

尽管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但伊戈尔还是被露比暧昧的表述弄得心痒痒的。

“我、我的意思是要像家人一样情同手足,你可不要过度解读哦?”

“那可不好说,毕竟我又不是特别迟钝的人……行吧,我先替你保管着,你要用的话随时问我要。”

“嗯好。”

露比点了点头,目光飘忽了一阵之后突然又开口说道:

“其实有件事也困扰我好几天了,就是不知道该不该问你们。”

“有什么就直说好了,随时为你排忧解难。”

“前两天我在洗澡的时候偶然间发现我那个……嗯,胸前多了一个奇怪的印记,我敢肯定以前是没有的,所以怀疑是你那个法术的产物,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啊,这个嘛——”

伊戈尔和雪狐兄妹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只有丝毫不知情的希尔娜天真无邪地眨着眼睛旁观这一切。

“当然我丝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很好奇这个印记会对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如果没影响的话就无所谓了。”

“额咳,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千万不要惊讶。”

“怎、怎么了?”

伊戈尔正襟危坐的样子反而让露比更加不安起来。

“其实……在我把你救活之后,你的身体里产生了另外一个人格。”

“啊?”

“嗯,而且这个人格保留了你的妹妹——梅丽莎的一部分记忆。”

“等一下等一下,我比较笨,完全想象不出为什么我妹妹的记忆会跑到我这里来?明明都没跟她见过哪怕一面?”

紧接着,伊戈尔十分耐心地把禁术的原理以及自己的推断讲给了露比听。可能是内容稍显枯燥了吧,一旁的希尔娜听得有些昏昏欲睡,脑袋时不时地往下沉,莲趁机凑了过去让她枕着自己松软的尾巴小睡了一会儿。

“哦,也就是说,你把一部分魔力分给我的同时,也把你和我妹妹在一起时的记忆给共享了?”

“确切来说是魔力的上限,魔力是能够补充和自然恢复的,但魔限是一生下来就决定好的通常无法改变,除非用特殊的手法。还记得刚才希娅的疑惑吗?其实手镯并没有出问题,你的魔力上限确实已经提升到了接近异人的水准。简而言之呢就是我牺牲了一部分魔限让你的生命得到了延续,而在这过程中我们俩的身体通过某种波动产生了深层次的‘交流’,与此同时你的魔限也被‘扩容’了。”

伊戈尔把自己的推论侃侃而谈,尽管其中还有一些自己想不明白的细节——比方说那束从天而降的光芒,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神辉吗?

“那这个印记就是见证这一切之后所留下的烙印咯?嗯……一想到身体里残留着你的东西,总觉得有点——恶心?”

“喂喂,你这句话很不对劲啊,还有别动不动说我恶心什么的,我会兴……伤心的啊!”

“我知道你脸皮厚才会这么说的嘛。”

“那以后也请加大力度!……呸,我意思是多开开玩笑我不介意的。话说回来你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吗?”

“目前来说的话,完全没感觉哦。”

“唔……既然印记还存在,说明那个人格并没有消失,所以是互不干涉的类型吗。”

伊戈尔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此话怎讲?”

“我之前是用雷属性的魔石刺激你,让你恢复到原本人格的,唔——姑且把这个过程称之为‘电疗’吧,在电疗过后呢,你完全不记得另一个人格所经历的事情了。因此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哈,那就是你的两个人格是可以互相切换的,唯一的‘钥匙’就是来自于我的魔力,根据魔力亲和的特性,我和你体内的魔力是可以产生共鸣的。”

“意思就是说只有你可以让我变回我妹妹的人格?”

“嗯,这只是猜测还没有实践过。但就算实践了也没有意义,毕竟真正的她已经回不来了。”

“要不来试试吧。”

“哈?”

“我对此很好奇,你也一样不是吗?不如再对我‘电疗’一次,看看是否真的能切换人格。”

露比用拳头支起下巴,上半身前倾,顺带翘起了二郎腿,整个人的气场为之一变。这对伊戈尔产生了一点点的压迫感,但又不至于把他的M属性激活。

“你是认真的吗?这可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哦,万一切不回来了怎么办?”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可以再续前缘了。”

她的嘴角浮现出笑意,但眼神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伊戈尔不得不揣摩起露比的用意来——

她明知道切换人格的“钥匙”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动一动手指头,她将变得不再是她。

对她来说,这种尝试不仅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有风险。那为什么还要提出来呢?

只是因为想满足好奇心吗?还是出于报答的想法,单纯想让自己和“梅丽莎”再见一面呢?

不,没有那么简单。

即便以上两点原因都对,她也藏了一点点私心在里面。

不知是谁说过,女人是一种容易吃醋的动物,哪怕是无意识的。

所以归根结底,她是想让自己在两个人格中做出选择——是选择真实的她,还是选择虚假的“梅丽莎”?

明白了,这是在考验自己啊。

那么最正确的回答应该是——

“露比小姐,请容我拒绝。”

“哦豁?”

露比轻轻挑起眉梢,倒也没有表现得很惊讶。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只想把握现在。”

“但愿这不只是漂亮话。”

“我可是行动派。”

“那好,从现在开始,对我的称呼是不是该改改了?‘小姐’什么的,太见外了吧。”

“好的,那个,露、露……”

伊戈尔本以为改口直呼名字这种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话一到嘴边却卡壳了。的确,沃尔是露比的师父所以直呼其名一点都不奇怪,但自己不一样,一旦改口,不就意味着两人的关系要步入新的阶段了吗?纵使自己脸皮再厚,也无法一下子适应这种亲昵的感觉。

“谁是露露呀?”

露比送来一个埋怨的小眼神,让一开始主动出击的伊戈尔陷入被动局面。

“今后也请多关照,露比!”

到头来还是得用这个万能句,这不,一下子就有气势了。

“我也一样,伊、伊……呜咕”

露比说到一半就把头埋了下去,秒破功。

(搞了半天你还不如我呢!?)

说起来她之前一直是用“你”和“喂”来称呼自己的,就连当面叫名字都是头一回,能不难为情吗。

“好了好了,说不出口就不要勉强。”

重新夺回主动的伊戈尔摆了摆手,展现出胜利者的游刃有余。

“这叫矜持!”

“懂了,这叫死鸭子嘴硬。”

“你——!”

露比猛地抬起头来,微带愠色地瞪了伊戈尔一眼,脸颊的一抹绯红尚未散尽,糟糕,好可爱。

但现在还不是怦然心动的时候。

“嗨呀,别生气嘛,作为友谊的见证,我把这东西送给你吧。”

伊戈尔从衣服的内袋里把梅丽莎的护符掏了出来,其实他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送的时机。

“这不是你爱人留给你的东西吗?怎么能轻易交给别人?”

“但她同时也是你的妹妹啊,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怎么就‘别人’了?”

“话是这么说……”

“我觉得你更适合拥有它,它会保佑你的。瞧,我还特意穿上绳子做成了吊坠呢!”

银色的护符在露比眼前晃动着,可能是怕贴身佩戴会伤到肌肤吧,护符的边边角角被细致地打磨过,变得如同玉石般温润。

“既然你花了心思,那我就收下了。”

露比接过这个特别的吊坠,像是要注入灵魂般把它按在胸口,嘴里喃喃道:

“我会连同你的那份一起活下去的,妹妹。”

“呃,戴上试试?”

“车上有点颠簸,要不你帮我戴吧。”

露比主动背转过身子,将那火红的低马尾辫拨到一边,露出雪白的脖颈。

“愿意效劳。”

伊戈尔咽了口唾沫,视线驻留在了她的脖子上——多么完美的肩颈线条啊,简直是天生为珠光宝气而生的一般,似乎只有昂贵的宝石吊坠以及嵌满了碎钻的高档链子才配得上那份优雅和纤细,相较之下,自己准备的项链绳古板地像个笑话,戴上之后会不会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呢?

“怎么了?”

“啊嗯,我只是觉得……这粗绳有点配不上你那么好看的脖子。”

“你觉得我是喜欢那种华而不实东西的人么?”

“当然不是。”

“所以只要你觉得我配得上它,那就行了。”

“明白,这就为你戴上。”

刻有狼头与橄榄枝的护符安静地躺在挺拔丰满的胸前,仿佛是浪迹天涯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姐妹俩的羁绊,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了。

露比低头看了一眼,笑盈盈地问道:“好看么?”

什么嘛,自己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谁让她拥有驾驭一切饰品的气质呢。

“好看极了。”

伊戈尔用力地点了点头,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