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每天这么一副冷淡的模样，难怪你家那位找借口赖在法国不回来。”留着齐肩棕发的女人像只蝴蝶一般在我的办公室里穿梭着，我看着她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拿出各种各样的玩偶，摆放在办公室里她认为合适的位置。
“每次你来都要把我这里弄得像百货商店一样。”
“什么百货商店！我是想办法让你的办公室看起来更有女人味。”正在试图将一只小泰迪熊塞进我的书柜橱窗里的女人，转过头娇嗔地凶了我一句，但是软软的语气只显得娇憨可爱。
这是Clytie，我的闺蜜。从小我就是一个不太喜欢热闹的人，后来学了心理学专业就更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了，那种明明一眼就看出对方在撒谎还要带着笑容配合他们演出的感觉，让人从内心生厌。不过Clytie不同，她是个明朗的女孩，如同她的名字，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坏点子，我也可以纵容她装作不知道。虽然每每事后，她都会洋洋得意地吐槽我这个心理医生连她都看不穿，那个样子好像小时候她带着我去她家里的果园偷苹果，还要洋洋得意地告诉我，偷来的比较甜。
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我走过去抽掉她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摆放的小泰迪熊，“好了，我今天还约了客人，你公司不是还有策划要写吗，快回去吧，晚上我找你约饭。”
“你也是奇怪，病人就是病人嘛，还要叫客人。”在我拿过她手里的小熊之后，她又从包里掏出另外一只。
“心理问题虽然也是病，没什么难以启齿，但是人们还是会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心理有病的，叫客人，会让他们更加放松一点。”一边回答着她的话，一边伸出手去接另一只小熊，却见Clytie检查了一下之后又塞回了包里。
“嗯？”我挑了挑眉看向她突然染上几分红晕的脸。
“这个、这个不是给你的。”她微微垂下头，眼神左右飘忽不定，就是不肯直视我，一般人类在做出这种反应的时候，其实是一种本能地拒绝回答接下来相关问题的信号，虽然我很好奇这个让Clytie送他泰迪小熊还不想让我知道详细情况的人是谁，但是既然Clytie不想现在告诉我，那么我也不会去追问，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应该是个倾听者和建议者，而不是八卦提问机。
送走她后，今天预约的客人就到了，这是一个性格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有些阴沉的女人，她是这里的常客，很多人并不知道，她在网络上的身份是一个有名的轻小说作家，并且看起来活泼开朗很受读者喜欢。半年前她被鉴定出有轻微的妄想症，然后于三个月前开始来我这里接受心理辅导。我看了下手里医院开具的诊断报告，平均每周她会来找我2次，这三个月来病情已经趋于稳定，但是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听说你最近在写新的小说？”合上手里的文件，看了看时间，从她进屋后已经超过十分钟保持着沉默了，我决定帮她打开话题。了解自己病人的近况也是心理医生该做的事情之一，更何况这位病人在网络上太过于活跃，每天打开社交平台都能看到她的身影，让我想不了解也难。
“不是小说。”虽然惜字如金，但是提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了，她还是愿意和我谈一谈的。
我看着她的手指一直拽着裙边，那里的布料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拉扯和摩擦看起来比周围的都要薄透一些，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个耐心，而我最不缺耐心，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当初会选择这个职业可能就是因为有足够的耐心去观察每个人吧。
良久之后，她突然抬起头，长长的额发盖住了大半个眼睛，让她看起来有些阴沉，“不是小说，”她咧开嘴对着我“嘎嘎”笑了起来，我不喜欢她的笑声，因为里面总是夹杂着嘲讽的意味还有些刺耳，“我从来不写小说，我只会把真实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摩挲着手中的病历本，我尽量温和不刺激地问她，“这次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医生，”她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你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世界是客观存在的，我个人的感觉并不会影响这个世界的真实与否。”
“不。”她突然凑近了盯着我，眼珠黑白分明，瞪得很大，“你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编造出来的故事。”
“那……这个故事是谁编的呢？”
“谁的故事就是谁自己编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安静地坐回了座位上，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都没有再开过口，只是安静地玩着她的裙摆，偶尔自言自语，仔细听会发现她只是在描述她的小说接下来的进展。
我已经习惯了这个样子的她，有时候兴致高了会和我像这样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没了兴致就沉浸在自己的小说里，她的妄想症病因，就是因为她时常分不清自己的小说和现实，哪个才是真实的。
送走了她之后，我看了看时间，5点半，正好可以准备下班去和Clytie吃晚饭了。因为性格和职业的关系，我基本上没有其他朋友，我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喊我怪物，说我看他们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其实他们想太多了，从看穿他们极力掩盖的那些龌龊心思的时候，我对他们就只剩下作呕，怎么会有人去吃看到就反胃的东西呢？
来到和Clytie碰面的火锅店，刚想进去，突然想到要是现在远在法国的某人知道我背着他偷偷来吃火锅了，一定会气得跳脚吧，想到这里我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拿起手机拍了张火锅店的照片准备发给他，按下快门的那一刻，镜头里突然出现了Clytie的身影，她正在门口打着电话，从镜头里看过去，她眉眼都带着娇羞的笑容，那是恋爱中的少女才会有的神采飞扬，果然我下午猜的没错，她确实是恋爱了。
悄悄绕到她的身后，拍了她一下。
“呀！”Clytie惊呼了一声，回头瞪了我一眼，转过头对着电话那端说了句，“我闺蜜来了，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嗯，不方便的话，那你睡前记得发个消息给我，注意安全。”
她挂了电话，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像只小松鼠，我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没有说话，任由她拉着我进了火锅店。
涮菜的时候，Clytie心情似乎很好地拍了一些照片发送着什么，打开手机看了看她的几个常用社交账号，没有任何新推送，咬了咬筷子，我问她，“在给谁发？”
“一个朋友。”
“男朋友？”
“你、你发现啦？”
“你就差把‘我恋爱了’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难怪人家说和心理医生做朋友最可怕了，一点秘密都没有。”冲我吐了吐舌头，Clytie爽快的承认了，“是的，但是你答应我要保密。”
“谈个恋爱这么遮遮掩掩，怎么，你男朋友拿不出手不好意思见人啊。”
“才没有，我男朋友超帅的，但是……他因为工作的一些问题，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他女朋友。哎呀，你又不是不懂，你们不也是地下恋情嘛。”
“我那是情况特殊，他的身份你知道的，但是……我不放心你。”
Clytie索性放下了筷子，一只手托着腮看着我，“其实他真的很好，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当时他的态度特别冷淡，看人的时候眼神很犀利，好像一眼就能把你看透，所以我鼓了很久的勇气，才主动去接近的他。”
“看得出来是你主动的。”
“喂喂喂，我好歹是你最好的闺蜜，你怎么一副我不会有人追的样子。”Clytie不满地拍了拍桌子。
“很简单，从你今天的态度和反应来看，你们应该是刚在一起不久，推测不超过3天，而且……”我有些纠结所以停顿了一下，“刚才我在门口看到你打电话了，基本上都是你一个人在讲话，对面在听。”
“那是因为他性子冷淡不喜欢说话嘛。”
“可是你的语气过于讨好了。”夹了一片毛肚放进锅里7、8秒后捞了出来，这家的毛肚就是新鲜，我看了眼有些赌气噘着嘴巴的Clytie，不由得感慨道，“人类啊，都逃不出一旦爱上就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
“那你呢，卑微了吗？”她凑近我，鹿儿般溜圆的眼睛和某人一模一样，清澈见底。
我把毛肚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她，“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们的爱情是平等的。”
“怎么说？”她突然来了兴致。
“我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他会读诗给我听，有一首我很喜欢。”
“哪首？”
我想了想那个晚上，温润清亮的男声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念给我听的话：
I love you,
Not only for what you are,
But for what I am when I am with you.
笑着对Clytie摇了摇头，“这是我和他的小秘密，不告诉你。”
“哼，那我也不告诉你我们的小秘密。”
“你忍不住的。”
“这、这次我可以的，哼！”
我们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我从出生就认识她了，我们是在一个摇篮里长大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她要是忍得住，我把我的心理学论文倒着写一遍。果然没吃十分钟的饭，Clytie就开始问我了。
“你家那位这么久都不回来，你想他吗？”
“想。”
“那你怎么能忍受的。”
“想他的时候打开手机看看照片，发个短信，偶尔打个电话。怎么了，你家那位也经常不在。”
“嗯。”Clytie瞬间蔫了，“他总是很忙，好像每天都在做什么危险的工作，但是我问他，他就会绕开这个话题，从来不提他的工作。”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的工作危险？”
“有天他的衣服上沾了血，但是他自己没发现，我害怕，所以没敢当面问他。”
“也许只是鼻血或者什么擦伤造成的。”
“我有直觉不是这样的。”
“Clytie，”我喊了她的名字，她神色有些不自然，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抵制我直呼她的名字，“所谓的直觉很多时候是因为过于忧虑某些事情造成的条件反射性的自我认知，当这种认知碰巧变成现实的时候，人们就会归功于自己的预感，或者所谓的第六感，但是人们往往会忽略掉错误的没有变成现实的那些次数，久而久之，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心理暗示：我直觉很准。”
Clytie对我的话不以为然，说起来也很可笑，我们两个亲密无间的人，一个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做了心理医生，一个却信奉超自然现象在研究超能力去做了节目制作人。
“你呀，就是读书把脑子都读死了，书上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有时候你真的应该走出门多去看看这个世界，说不定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这个世界还是编造出来的不成。”脱口而出的话让我自己都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下午的那个病人，我其实在推测，她是否也是写作的时候过多地将自己代入剧情设定，长时间下来造成了一种小说里的事情都是现实发生过的错觉，才会产生妄想症，下次不如建议她暂停一段时间的写作试试。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是编造出来的！”Clytie发出一声惊呼，“我这么美丽可爱善良大方的人能是假的吗？你摸摸看我是不是真的？”
说着把脸凑了过来，我也没客气，趁机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嗯，真的。”
吃完晚饭，我和Clytie分开后一个人坐着地铁回家，车厢里贴满了周棋洛的海报，我想了想把今天火锅店的照片发了消息过去。
“薯片小姐，你居然背着我一个人去吃火锅！”
不出所料，没多久就收到了回信，看着这句话，我已经能脑补出对面的人有多么的哀怨了。
“谁让某些人总赖在法国不回来，我只好自己去吃了。”
“QAQ 阿薯你学坏了。你明明知道法国吃不到正宗的火锅！”
“你可以再等等，听说河底捞很快就要去欧洲发展了。”
“可是那个时候我就回来了呀。”
我拿着手机的手顿了顿，这个大猪蹄子又骗我，上个月他就说快回来了，可是我等了好久，他还是没有回来，手指在键盘上打下一串质问的话又删掉了，想了想，重新打了一句。
“我今天在地铁里看到你的新海报了。”
“是新电影的宣传海报吗？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要上映了。好可惜这次可能参加不了首映式了。”
“嗯。”不知道说什么，我默默地回了一个简单的字。
“阿薯……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你也知道自己很久都没有回来了。”
“QAQ 因为这次的MV怎么拍都不合心意，所以整个团队都没办法撤离。不过，我很开心。”
“？”
“很开心你还愿意跟我抱怨，埋怨我。”
“你是傻瓜吗？这算哪门子的开心。”
“你还会埋怨我就说明你还在乎我，我有时候真的很怕突然有天你厌倦了这样的分隔两地，一声不吭地就让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安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这句话，其实我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很喜欢忍耐退让的人，可是每次这个人一开口，我就觉得……我还能坚持很久。
“该担心这件事情的人，是我。我真怕有天一觉睡醒，才发现大明星周棋洛喜欢我只是一场梦。”
“是梦也没关系。因为你会发现，梦醒来后，现实中有个叫周棋洛的男人，超级超级超级超级爱你。”
地铁到站了，我合上了手机屏幕，又看了一眼海报：周棋洛年度惊悚悬疑力作《虚妄》即将上映！
首映时间在下周，希望他赶得回来陪我去看他的新电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