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隐隐约约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天色渐暗,我也看不清具体情况。

但是我知道,局势正在向非常不利的方向迅速发展。

我把最后一包饼干塞进已经满满当当的登山包里,开始帮仍然手足无措的小宵准备行李。

虽然我还没计划好接下来要去哪里,但是我知道绝对不能留在市内。

像这种人口众多的城市,一旦爆发这种危机,留下来的人将会发现自己面临着两种结局:

第一,是被围困至死。

第二,是被那些活死人啃食,变成它们的同类。

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活下去,我想要带着小宵一起活下去。

塞进最后一罐可乐后,小宵的登山包也无法继续容纳任何东西了。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

我一愣。

这个时间,应该是大葱……

不对,万一不是他呢?

我竖起食指示意小宵噤声,从墙角拿起斧头,小心翼翼地走到防盗门前。

猫眼外,满脸通红的大葱正准备敲第二次门。

我迅速打开大门,把他一把拉进玄关,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贺慧聪你找死啊?!敲门声把那些东西引过来怎么办?!”我轻踹他一脚。

“md,别提了,”他扶着墙气喘吁吁,“你们家楼下全是丧尸,好像都是闲得无聊出门察看情况的大妈……一个个的见到人就扑,还好老子跑得快,从安全通道跑上来了。”

“它们没追上来?”

“我把安全通道的门反锁了,另外那扇门是朝它们的方向开的,它们怎么可能推得开。”大葱似乎还有点得意。

“那就好,不过我们俩可能要先在玄关待一会儿了,”我伸手准备关上客厅通向玄关的门,“隔离措施还是做一下比较好。我不知道这东西传染原理是什么。如果有个万一,我不想传染给小宵。”

大葱耸耸肩:“理解。小宵,一会我们叫你,你再开门,我们怕传染给你。”

惊魂未定的小宵点点头,瞪大眼睛看着我关好门。

“所以,你是怎么穿过这七八公里的路程,来到我这里的?”我看着大葱。

“骑车,我那辆电瓶车还有点电。”大葱恢复了一点体力,“路上一开始倒还好,但是那些东西几乎就跟在我的屁股后面,所以马路上可以说是一片混乱,还好我那辆车体积小,一路上七拐八绕地躲障碍,没少费力气。还好没被那些东西盯上。”

“丧尸什么的,跑得快吗?”

“大多数的那些,跑起来大概相当于我们平时慢跑的速度吧,只要我跑得快一点它们就追不上了,但是我发现,”大葱拿出背包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我发现刚被感染的人灵活性特别强,跑得还飞快,要不是我前段时间刚把限速器拆掉,可能就被它们追上咬死了。”

“之前交警没扣下你真是幸运,”我习惯性地吐槽,“知道怎么干掉这些东西吗?”

“刚感染的那些和我们好像没什么区别,SWAT开枪的时候一扫也是一大片,打到身体照样打死,但是,”他看上去有点恐惧,“感染时间长一点的那些,似乎确实是爆头才能杀死。”

“啧,什么鬼东西。”我抬手看看手表,“这都三四分钟了,这东西有潜伏期没?”

“不知道,被咬到的那些人都是在几分钟之内尸变的,潜伏期什么的谁知道呢。”

“啧,真麻烦。”我再次咋舌,“那我们俩就在这坐上一整晚?”

“又不是不行,”大葱笑眯眯地说,“反正你这栋楼早就被围起来了,现在走也很难跑掉。”

“话虽如此……”我靠在墙上坐下来,“我主要是想去附近武装部军械库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靠近战打这些东西什么的我还是有点打怵。”

“也对,”大葱表示同意,“运气再好点说不定还能遇到撤离的军队,到时候跟上一起走就很安全了。”

“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吧。”我站起身来,“小宵,开门,看样子我们没什么问题。”

三十几秒过去了。

小宵还是没有开门。

“李紫宵!”我喊出她的大名,“给你哥开门!别在这种时候恶作剧!”

还是没有回音。

我和大葱对视一眼。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与我内心同样焦灼的情绪。

我打开登山包外层,拿出钥匙打开门。

小宵站在客厅里。

“愣着干嘛呢?”

我有点气愤地走上去,却被大葱伸手拦住了。

“她的皮肤已经彻底发白了,”大葱颤声道,“兄弟,她现在已经被感染了。”

………?

什么?

怎么可能?!

我明明做了隔离………

“小宵,别闹,快点……”我不相信大葱的判断。

她怎么会被感染呢。

“啊……”

是她的声音没错。

小宵转过身,露出了已经翻白的空洞眼睛,和无意识流出口水的嘴。

我呆住了。

她的眼睛突然布满血丝。

“呀!!”

她吼叫着朝我扑上来。

而我,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悲伤和悔恨在她转身的一刻其实便已经重如千钧,在那瞬间压垮了我的全部思维。

我的泪水涌出眼眶,一片模糊之中我看见她距离我越来越近。

看起来她没打算放过我这个猎物,即使我是她亲哥。

也好,毕竟是兄妹俩,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就分开吧。

我闭上眼睛,眼泪带起凉意划过脸颊。

一阵风从我面前掠过。

来了。

她的第一口会咬在哪里呢?

脖子,还是脸?

然而我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如期而至。

“砰!”

耳朵听到了一声闷响。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根横在我身前的棒球棍,以及倒在两米外的小宵。

棒球棍的主人,大葱,正半闭着眼,喘得像一个风箱。

我眨眨眼,逐渐回归的思维和理智告诉我,我刚刚完成了一次死里逃生,而救我的人就是拿着棒球棍的大葱。

“大葱……”我机械地呼唤他。

奇怪,我的声音,为何如此低沉。

“你妹妹现在已经变成丧尸了。”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嗯。”我现在勉强能认清事实。

“你不是那种不敢面对现实的软蛋。”大葱的呼吸又开始回归平稳。

“嗯。”我现在似乎没办法找到除了这个拟声词之外的回答。

“但是你下不去手。”

“因为那是我妹。我亲妹。”我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

还是很奇怪,我的内心明明已经翻江倒海天崩地裂了,声音却如此平静……

这是为什么。

反应仍有些迟钝的我看着大葱举起棒球棍。

“这件事只能交给我,”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我解释,他嘴里嘀咕着,“我也只能尽量让她走得快一点。”

我看着他走上前,一棍子打在试图爬起来的我妹妹头上,把她重新打回地面。

“………”

我本想让他住手,因为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画面。

可是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我李子元从来不会被情绪控制太久。

我知道她已经被感染了,我只是不敢相信、不敢承认。

我知道自己有懦弱的一面,但是到此为止了。

也许这样就是现在的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吧。

心里想着铁石心肠甚至是冷血的东西,可我的眼泪却一直无法停止。

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我看见按着小宵的贺慧聪从后腰里拔出一根磨尖的锉刀,对着她的眼窝干净利落地刺了下去。

就在一瞬间,仍在张牙舞爪地挣扎的小宵僵住了,随后肢体无力地垂下,软软地放在了地上。

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紧咬着嘴唇,痛感和嘴里的甜腥味都无法阻止这个身不由己的行为。

我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块斑斓的水晶。

那里面映射着许多画面。

全部,都是关于小宵的。

昨天晚上她夸我做的牛肉好吃时幸福的笑容。前天早上她换新鞋时洋洋得意的笑容。两星期前她在游乐园露出的快乐笑容。她小时候摔倒时哭成大花脸。刚上初中被别人欺负后找我求助时的眼泪汪汪。最近两年动不动就对我颐指气使的模样。平日里假装出来的愤怒。被看破时的害羞………

数不胜数,却又一闪而过。

水晶碎裂了。

我呆滞地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双眼时,我只看见了满身污血的贺慧聪,还有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小宵的尸体。

“她应该没什么痛苦。就一下子的事。”他的声音近乎低不可闻。

“看见了。”我深吸一口气,“谢了,兄弟。”

“谢?你现在应该杀了我。”大葱扔下沾满血的锉刀瘫坐在地上。

“不,”我强行控制着说话都有点走音的喉咙,“真的谢谢你,让她能走得舒服一点。”

“啊啊啊!tmd!!”

面前这个男人突然捂住脑袋歇斯底里地骂起脏话。

我无言地坐在地上。

心里空荡荡的,以至于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很快就骂累了,垂着脑袋像个流浪汉。

我盯着天花板,感觉胸口发闷。

许久后,那家伙突然说:“我现在,有负罪感 。”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没头没脑地说:“死了算了。”

莫名的怒火突然暴起,填满了我的胸腔。

我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拽着领口将他拎起来按在墙上。

我咬牙切齿地扇了他一巴掌。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开始指着他的鼻子怒吼了。

“你tm别以为就你一个有负罪感!老子是她亲哥!我比你更难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负罪感?!她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愤怒造成的语无伦次塞住了自己的语言。

“你,你别……”他结结巴巴地想说些什么。

“我不想看着她死,我不想!你明白吗?!可是有什么办法?毛都没有!ctnd毛都没有!!”我强行理顺这股怒火,对他咆哮着,“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她死了,你想死,我也想死,但是你不能死!你也不能!”

“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他突然凄凉地笑了,简直不像是平时的他,“我们现在基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还不如就这样……”

“你tm说这种话也对得起小宵?!”我的喉咙沙哑了,但是我的怒气还没有宣泄,“她不在了,她还没尝试就没机会了,我们呢?!我们不是还活着吗!!”

他愣住了。

“我们还活着啊……”很奇怪,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你,我,都背着害死小宵的罪过……可我们还活着。现在继续活下去是很痛苦没错……可现在去死,和逃避惩罚有什么区别?!”

喊出这句话后,我失去了浑身的力量,腿一软跪倒在地。

“……明白了。”贺慧聪哑着嗓子,“我明白了。”

他伸出双臂,拥抱住我。

“为了赎清对小宵的罪过,”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一定会活下去。”

我用双臂抱紧他,拍了拍他的后背。

“赎罪的事,我也有份。”

从地上站起来,我背好登山包,左手拎起小宵的背包,右手拿起磨得锃亮的斧头。

拿出柜子里的一小瓶汽油倒在小宵的尸体身上后,我点燃打火机,让她融化一片炽热的火焰里。

听老妈说,本来想给她取名李霄凤的,意指凤舞九霄。后来因为她和我一样出生在元宵节,又嫌凤字取名稍显土气,才改成现在的名字。

虽然我一直认为这两个名字都很好听。

希望她真的能够如凤凰般,在这妖冶的火中涅槃重生吧。

逐渐炽烈的火光只映出两个站立的身影。

人总有离家的一天。

是时候出发了。

“你打手电筒,我开路。注意身后。走吧。”

我有点惊讶于自己冰冷彻骨的嗓音。

“明白。目标?”

身后大葱的声音一样地冰冷。

“目的地武装部。走安全通道到一层,然后去车棚拿我的自行车,我们直接骑车过去。”

我掂量一下手中的武器,心中的悲伤似乎正在转化成仇恨。

今晚看我不淦死这些丧尸。

拉开通道门,我们头也不回地走向黑暗。

身后那个熊熊燃烧的家正在为我们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