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几天为范围,对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进行准确的细节化记忆——那个男人教给他的这项技能,已经变成一种习惯留存在乡的下意识里了。所以他当然不会弄错,自己当时对辙的家庭住址进行过的修改——修改后的地址正是新秀区鸦风官邸。

当时乡只是想随便改个地址,别让查档案的老师误会,恰好突然想到报纸上曾经报道过这座豪华异常的官邸,于是随手就输了上去,没想到这却无意间救了自己家那套老房子。

“跟我走!”

乡已经没法再保持冷静去注意周围人的目光了,他甩开三损友、展现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速度”,以超乎常识的“快”,几秒之内就追上了辙。他拉着她在众人讶异的注视下离开学校,如同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喂喂,他还是那个二货吗?”

“兴许他只是忘了下午上课用的书。”

“你回家拿书还拉着妹子一起去啊?情书?”

“唉——爱的越深、伤的越深,挚友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损友们七嘴八舌,极尽自己身上的表演才能,用唱美声高音的姿势发出了驴叫的声音。

然而乡却没有回应损友们关于伟大爱情的期待,他现在想的不是怎么把辙藏起来,而是怎么把辙尽快送出这个城市。

对乡来说,辙就是瘟神,从小的都是。

因为辙,苹果从来都只能吃一半;因为辙,新买的玩具几乎没有玩的可能,过辙之手基本上已经面目全非;因为辙,地板才是梦乡的舞台,本来说是两个人一起睡的床从来都只够陶瓷娃娃斜着躺……

“快点消失吧!”

尚未懂事的乡无意间把诅咒当成了祈祷。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身下的火车正通往几十公里外的城市,辙有些落寞的表情让乡心里莫名地难受,他反复地安慰自己说“太好了,这瘟神终于要离开了,真是太好了”。

“下一站,你就下去吧。还是说你怕我又跑回去。”

辙低垂着眼帘,目光弥散在车窗外。

“放心,回来确认一次我就死心了。抱歉啊,明明你都已经忘得很干净了,我却又让你想起来。不过这一次你可以安心了,以后我都不会再来打扰你。拜拜。”

说完,辙起身去往最尾部的车厢,火车也适时的到站停车。打开的车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乡起身、抬脚、行走、下车。火车隆隆地驶离车站,乡强迫自己转身离开,不去看正在消失的列车。否则他不敢保证胸中躁动不安的怪物不会跳脱出来、向着那最后一节车厢追去。

但是下一秒,震天的爆炸声惊动了乡胸中的怪物。他转身奔去,腾起的火焰映射在他的眸子里,把刚刚沁出的泪水点燃成野兽的凶狠。

妖异焰光的舞蹈中央,乡抱住了浑身是血的女孩。女孩抬眼的微笑,让他的胸口火辣辣地痛——辙一直相信,他会回来紧拥她、保护她,然而他却让她被炸得浑身是血。

“我的王啊——请告诉我,你所期望的自我!”

辙染血的手抚上乡的脸,她的咽喉部位血肉模糊,但她的声音却直接在乡的脑海里回荡,犹如天籁般空灵。

“我要能够,和你一起,活下去!”

再抬眼,乡的瞳孔里盛满了王者的威严。辙生长进了他的怀抱里,化作一株起伏着微光的植物。

谁说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从来没有忘记,没有她的房间空空荡荡,没有她的玩具崭新却毫无乐趣,没有她的苹果再怎么鲜美、再怎么多也吃不出味道。她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怎么可能说忘就忘,照片里两眼无神的小女孩他只是装作不认识,就像赌气的孩子对小伙伴说“你谁啊”。

那个男人已经从照片上消失,他再也不要任何人从他的现实里退场。“他们还活在你的记忆里”都是屁话,和现实不符的记忆谁又负担得起?!

“来我们来讲这个题,第二问呢是难了一点,但对开发你们猪脑子绝对是有好处的。”

数学老师上课的时候最喜欢贬低他人智商来凸显自己的聪明。当然这是听不懂数学的人的想法,爱听数学课的抖M们会认为,这是老师平易近人的体现。

于是下句类似“猪脑子想不想转一转”的人格贬低式发问,有一大群人满脸幸福地回答:“想!”

当然从来没有人敢回答“不想”,因为那样就没法上课了——神经质的数学老师一定会砸本子走人,然后和学生、和校领导、和学生家长赌气好几天,说学生侮辱了他的人格,却全然不知这是自己每天上课前必要的梗。就好像言情剧没有雨天就演不下去一样。

平常抖M的代表觉晓,今天挺想试一下没有雨天的言情剧会是什么样的,但还是被啼鸟眼中的沉重感压了下来——没错,就是那个每十秒钟不扶一下眼镜就会死的啼鸟,此刻他狭长的镜片上折射着冷冽的寒光。

“喂喂,最后一次看这逗逼上课了,你确定不玩点新鲜的吗?”

觉晓向同桌探过头去,又朝后面的夜来求援:“你觉得呢?”

“不想!”

在一片“想”的柔软窗户纸上,夜来的“不想”尤为尖利,毫不留情地捅破了教室的气氛——他根本没听见觉晓的询问、也完全没打算考虑啼鸟的态度,他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喊的。

瞬间的寂静降临,而下一秒,数学老师居然无声地哭了,然后一个将近六十的老男人,以袖捂面疾走着出去了。整个过程不到两秒,觉晓甚至认为那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其实还没上课,神经质的数学老师还没进来。

三秒,四秒,五秒……寂静延伸下去,但不同的是寂静里充满了杀气,全班近百只眼睛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夜来身上。他们一个二个都用“数学老师被数学折磨了这么多年,这么可怜,你怎么还连他发泄压力的时候都不配合一下”的脸瞪着夜来。

“走,我们去道歉!”

觉晓做愤愤然热血状,拉着夜来的手往办公室去了。啼鸟扶了扶眼镜,说对、必须得道歉去,然后也跟着出去了。荒唐主义讽刺剧,立刻变成了青春热血剧。

三个人走了之后,全班同学的眼睛依旧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似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对、还差一个人,四大二货里最二的那个呢——众人看向了乡空空如也的座位,才意识到他下午没来上课,一时间居然有点荒谬的失落感。

但是很快,一切便恢复如常了。神经质的数学老师回到了讲台,依旧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学生们重新开始上课,该起哄的起哄、该睡觉的睡觉、该抖M的抖M,再没人注意那四个空着的座位。甚至到了第二节课,后排的学生自然而然地搬了上来;整个教室的桌椅被教务管理员搬走了四套,就仿佛这四套是莫名多余的,乡、夜来、觉晓、啼鸟从来未曾存在过。

的确,从来未曾存在——回到了那个世界的住民,已经被从他们的记忆里抹消了,连同神经质数学老师的气愤委屈,和同学们的鄙夷失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