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行政楼天台的水塔上,困兽鼻息般的风扯动少年们及膝的黑色风衣,猎猎作响。
夜来屹立如山,身上的风衣就像一面旗帜,飘动翻滚。觉晓吊儿郎当地斜躺在水塔的弧形顶上,黑衣贴着身体流动。啼鸟倚身在水塔背面,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镜片上的冷光被时而卷动的风衣领子搅乱。
“就这么告别了呢……那样的生活。”
觉晓侧目看向对面的教学楼,抖S和抖M的游戏正在象牙塔里火热地进行着。啼鸟纵身飞跃上水塔顶,坐到觉晓旁边,松了口气般开口。
“没办法,总不能放着小辙不管吧。老实说,少主和小辙和好,反而让我轻松了不少。”
“已经不是少主了吧——乡已经是我们的君主、我们的王了!”觉晓的声音里有难隐的亢奋。
啼鸟皱了皱眉,眼里的冷光涣散开去,盈满忧伤的瞳看向觉晓:“为什么会高兴呢?这个游戏的结局,唯有死亡,不是吗?”
觉晓无所谓地双手枕在脑后,咂着嘴。
“所有游戏的结局都是死亡,不是吗?连人生这个游戏的结局都是死亡,不是吗?不通关是游戏者的死亡、通关了是游戏本身的死亡。别想太多,人人都会死,万事万物都会死,只不过我们死得快一点……”
弹了一下啼鸟的额头,觉晓坐起来。
“但是我们活得也更刺激,也更闪耀,就像昙花,就像烟花。你不觉得吗?”
“我们该走了。”夜来回过头,声音平静。
“嗯,去参见我们的君王吧!”
壮阔的声音水波般扩散开去,少年们的身影化作了墨色的流线。
广袤的荒野上,钢轨盘虬,红莲盛开,翻倒的列车像巨蛇尸骸一样绵延到视线尽头。重重浓烟如同一颗颗榉树般矗立在荒芜的大地上,静静守望缓缓沉下来的天空,薄云渐密。
辙摇摆着双脚坐在被烧得漆黑的一节车厢上,素白连衣裙已经不成样子,只剩半截碎布单薄地挂在她身上。乡在她身后,利落地包扎着少女腰间的伤口。他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啊,疼疼,疼——”
辙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嘴唇,却强硬地挤出笑容。
“其实不包扎也可以的,他们猎杀失败,应该会把时间倒回去。”
乡依旧继续着手上的活,目光朝周围的断壁上稍稍一瞥。三个体型彪悍的中年男子,已经被几根钢筋钉得死死的了。但即便如此,他们死去的肌肉仍旧在扭动,像被斩断了的蚯蚓般。
“不,时间不会倒回去的,因为这次对他们来说是不错的交易。”
乡的冷静分析让辙的表情阴沉下去,她终于注意到他腰腹上的血斑了。
“断了两根肋骨,内脏微微出血,至于你的伤还更重,而对方仅仅损失了三个死侍。”
目光落到长长的列车残骸上,乡继续说下去。
“这一整列火车上根本没有‘其他人’,原来我们看到的那些人都是镜像,也就是说他们不用支付任何代价。我们会坐这列火车逃跑,显然也在他们的预料之内。”
处理完辙的伤口,乡来到她身边坐下,视线放到远处。
“来重新确认下对方的能力吧——时间分流。能够在时间轴上随意存档和读档,因此可以一定程度上预知未来。但是如果对无关人的‘已发生的未来’进行干涉,就要从自身生命里扣除干涉的时间。无关人的定义是这场生存游戏以外的人,也就是不知道神代文明遗产的人。”
辙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接着乡的话说下去。
“被干涉时间的计算要把无关人的人数也计算进去。比如他们干涉了五个无关人的十个小时,那么他们的‘后’所要支付的代价就是自己生命里的五十个小时。”
“等等!”
听到这里乡瞪大了眼睛,声音发颤。
“这不可能啊——所有‘后’的寿命只有十天,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昨天’他们大屠杀的时候所干涉的无关人的时间远不止十天——这个城市至少有一百万人,就算那场屠杀只更改了他们‘已发生未来’的一分钟,也早就超过十天了吧!何况他们本来没道理会死,直接致死,就等于是干涉了生者余生。”
辙侧过头来,银丝垂落,巧笑嫣然。但与那妖花般的魅力不同的,是她眼里讽刺的悲伤。这让乡立刻明白了什么,紧接着一种想要把她拥入怀里的感情开始躁动。
“难道,难道他们的‘王’根本不在乎‘后’的死活!”
辙忍住想要哭的冲动,强行别开视线扭过头去。如果再这样对视下去,乡一定会抱住她的,那样她的能力又要发动了——对现在健康状况如此之糟的乡来说,她的能力无疑是致命的消耗。
“时间分流的代价支付是有一定的缓冲时间的,所以只要不顾及他们的‘后’的死活,消费多少无关人的时间根本不重要……”
“这太奇怪了!为什么能不顾‘后’的死活?被‘后’选中的‘王’的义务,不就是要保护‘后’吗?”
乡感觉自己呼吸艰难,所以要快速地、大声地说完郁积在胸口的话。但是说完这些话,并没有让他好受些,反而带来了更加强烈的窒息感。
“说要杀了我的人,有说这种话的立场吗?”
辙侧过脸来微笑,一笑封喉。
乡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往后缩,但就是动不了,只能任由辙爬到自己身上。
“开玩笑的,别紧张。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所有‘后’的‘王’都是她们的挚爱,或者爱她们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回头,辙也会被别人使用。像纯粹的武器一样,坏了就扔。
正想要拥抱她,辙已经按住了乡的双手,红唇轻启:“你忘了我的能力发动条件了吗?不过没关系,你躺着就可以,我来抱你就没事了。”
话落,辙依偎在乡年轻的胸膛上,感受着剧烈的起伏,以及抚过前额的炽热呼吸。
“为什么要选我?”
乡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罪恶感,然而辙却答得很释然。辙的双手合在胸前,紧紧握着那只时间总不太对的怀表,她还记得它的金色镀层脱落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她一点一点补上去的。
“小时候,全世界都告诉我,我必须和你在一起。当时我就在想,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所以我故意让自己讨厌你。但是时间久了,就发现连故意讨厌都做不到了。没办法故意讨厌,那还剩下什么呢?”
辙红着脸低下头去,但很快红晕就散去了,只剩下直白的坦然和想要叛逆这个世界的倔强。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善变的世界又说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当然我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想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沉默,久到了让辙误以为时间已经停止。然而乡温柔的声音让她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真简单啊。亏你还能记得,这么简单的事情。”
乡躺仰天空,悠悠地呼吸。
“是啊,我从来没有忘记……”
辙像只小猫一样趴在乡的胸口上,银发垂落如瀑,声音轻柔得仿佛要把他带到梦乡。
“那天的约定。”
两人齐声,沉眠进悠远的梦境。
从来不曾忘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