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一直觉得辙在睡着的时候才是最美的,她醒着的时候总是带有某种像是尖刺一样的警戒心。那种警戒心不是在谁身边就能消除的,因为她被默离教育成了即便在最强大的信赖者身边也不卸下武装的性格。换而言之,就是谁都不过分信赖、谁都不过分依赖。

但是乡真的很希望她能对别人过分信赖、过分依赖,至少对自己是这样。

面前打个响鼻的少女翻了个身,仿佛能听到床边男孩对她的腹诽。乡温柔地笑笑,牵起辙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手,用脉搏跳动的频率来确认她还熟睡着。

在这里需要定义一下辙的“睡着”这一概念,她不单单在任何人身边都不卸下武装,也在任何时候都不卸下武装,所以辙很少有什么时候是真正睡着的。很多次,乡一家都熟睡了,只有始终处在拔刀临界点的辙洞察到来犯的圈内人。十多年来,虽然打扰乡一家的都是些小角色,但辙从未出过差错。

当然,这点也被乡老早就发现了。

乡一开始还能坦坦然然地睡在辙消失不在的席梦思上,毕竟那席梦思本来就是因为辙睡姿太多变,他迫于无奈让出来的。

但后来乡就开始怀疑,是不是辙发现自己睡地上,心存愧疚出去睡沙发了。结果他开门出去,看到真正让他心存愧疚的东西——比七岁的自己还矮半个头的辙,手中舞动着血红色的流光,那其中的颜色很大一部分来她自己身上的口子,只有剩余的少部分来自于不速之客们。

那个时候的辙很少攻击对方的动脉,因为靠失血来致死实在太过低效。那时候辙的体力实在无法负担过长的战斗,所以她总是瞄准脑颅这种一旦命中就即死的部位,并且通常在匕首上涂毒。

七岁的乡不明白辙为什么而战斗,只是觉得辙必须好好的睡觉,所以乡给辙下安眠药也是有历史可以追溯的了。当然,辙不会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只是在明白他的好意之后,也挑选相对安全的时候喝下安眠药。乡也渐渐发现辙不能“睡着”的意义,于是也挑选相对安全的时候下药。

慢慢地,他们对于“相对安全的时候”的判断越来越相近,以至于到现在,辙再也不防备乡下药了。

看着辙熟睡的脸庞,乡顿时有种成就感,似乎在这安眠之下,他已经达成了自己的愿望——让辙过分地信赖、依赖自己。

“喂!死小鬼!现在是打盹的时候吗?”

初久的喊声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感袭来,乡恍恍惚惚清醒过来,却立刻又被抽搐着的痛觉神经刺激得差点再度昏厥过去。好不容易保留住模糊的意识,却在一片鲜红的视野下看见自己黑洞洞的腰腹——巨大的钢管碎片深深地陷了进去,周围的血液早已不再满溢,呈现出代表凝固的黑色。

周围的环境渐渐清晰,乡能辨认出自己正被什么人扛着,在高速移动,以躲避四面八方飞射过来的黑色和红色。

扛着自己的人,是觉晓。

不单单是觉晓,啼鸟和夜来也拱卫在自己身边。原本应该在魔术工房里诱敌的他们为什么全都到了顶层花园,乡完全想不起来。

“集中注意力听我说!”

帝王化的初久在远处飞速移动,像是在做佯攻。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来的所有的王,都像是被什么人指挥一样,识破了我们的魔术工房。他们没有一个人进入工房,连一个侦测的使魔或者死侍都没有!简直就像早就知道了我们的想法!而我,反复回溯过无数次这几天,我们并没有遭遇过类似读取的能力。”

“也就是说……”

乡还没理解清楚状况,剧痛让他的脑袋无法正常思考,他现在觉得自己光是集中精神听初久说话都很累。

“也就是说,我们失败了。但是,应该还可以逃走,不、我一定会让你们逃走。只是你还记得吗?你需要支付的代价,那就是……”

未完的话还停留在空气中,然而初久烨风的身体已经被飞驰而来的巨刃拦腰截断,紧接着头颅离开脖颈。在那个瞬间,他的口齿还在正常的活动,只是因为声带破裂,所以乡听不到剩下的内容。

初久的佯攻被打破,黑云一样的王和死侍瞬间朝乡覆压了过来。位置靠前夜来和啼鸟率先被撕碎,紧接着,扛着乡飞速奔逃的觉晓也被扯断了手脚。

然而唯独乡没有被诸王撕碎,只是承受觉晓粉碎时传来的冲击,被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抛了出去。

乌云般的王者们渐渐围拢,挣扎着坐起来的乡,看见他们之中有人挟持着白衣白发的少女——辙!

辙被诸王推到乡的面前,她还保持着他梦中的睡容,那样放心、那样安静。

“这就是伪神?创造畜王圈的王和他的后?哈哈哈!”

“畜王圈里还真有这么天真的王,和这么安逸的后啊!”

“是哈是哈,你看看他现在失神的表情,你看看她睡得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纷繁嘈杂的声音在耳边旋转,但乡已经渐渐听不到了,他现在连痛觉都快乐受不到了。

但他偏偏无比清楚地看到了这样的画面——率先厌倦讥笑的利刃,高高地举起、拖曳着流光落下,染红了辙洁白的衣裙和长发,她到死都是那么地信赖、依赖着自己!

下药和被下药的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