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地毯铺就的巨大茶室里，四面都是浮空的全息影像，云都望端坐其中，观查着这座天空城堡的各个角落。忽然他拉开其中一幅影像，将之扩大。

影像中是一个同样红色装潢的房间，只不过宽大的席梦思显示着它是一间卧室。席梦思上蜷成一团的毯子动了一下，接着被缓缓掀开，露出古晓乡疲惫的脸。他已经睡了整整十个小时，但依旧那样疲惫，仿佛随时都会再度睡去。

半梦半醒的少年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连鞋子都没穿上，就匆忙出去了，就像被什么声音召唤着。

他一路走下去，转道、上行、下楼梯，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预定的路线已经被镂刻到了灵魂里。

直到角落里小孩的哭声把他唤醒，他终于停下了脚步，灰暗的瞳孔也渐渐渗进光芒。

哭声并不很远，他只是一个转身就看到了，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正在蜷着身体抱紧膝盖痛哭。

古晓乡拍了拍女孩的脑袋，问她是谁、怎么了，女孩回答说神奈壑，却再没了后话。

之后古晓乡又问了很多问题，诸如你爸爸妈妈呢、你住在哪号房间、你有带手机吗，然而女孩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没有任何回答，只是伤心地哭着。

古晓乡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了句“我陪你找找看吧”，就拉上了女孩的手。奇怪的是，女孩也没有任何抵触，乖乖地就站起来、跟着少年走了。

“竞技场里的猎人和猎物，却在带了面具的情况下邂逅。他们都把彼此当做无关人，都在彼此身上寻找无关人的慰藉。”

云都望品着古树茶，悠悠地评价。归园田居给他满上新的茶水，水面上却映出满脸忧伤的神色。

“你发现了吗？畜王圈已经出现崩溃的前兆了。”

“嗯。”

归园放下茶杯，回答得漫不经心，茶水都满溢到了她的手上。而云都望却只顾自己说下去，仿佛没看到她的变化。

“初久烨风和漆雨奏的能力本身就已经是很大的bug了，但是人类自身的劣质修复了这个本来可以不受圈内规则管理的bug；古晓兄妹的能力就更显得夸张了，‘绝对自我’几乎可以媲美畜王圈创造者埃尼阿克的能力，或者说是埃尼阿克当初能力的狭义状态；至于神奈姐妹就更出乎我的想象了，被畜王圈规则识别为人类的后，那不就等于很多畜王圈的规则，都有了被推翻的可能性了吗！”

“但是，你真的能干涉到吗？用你这虚浮的身份。”

归园冷冷地看着云都望，然而他却没有一丝躲闪，平和地注视着那双自己注视了千年的眼睛。

“我当然不能——这个世界不需要沉默观测的猫头鹰，而需要能够搅动食物链的狮子……”

“你要在古晓兄妹和神奈姐妹之间，选择‘狮子’吗？”

归园接上了云都望的话，但却没有多少兴奋，她的眉目始终被疲倦覆盖——这让云都望赫然发现，归园和自己正观察着的对象这样相似，如果自己是个“无关人”的话，也许她的眼中还能够焕发生机吧。

云海之上的天空，永远地明亮着，而辙却感受不到一点应有的温度，反而是从身边迅速掠过的气流正在持续带走自己的体温。刚刚飞溅过来的，温热的血液，现在已经在脸上冻成冰渣了。

辙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蹲坐在鲜血之花中央的年幼女孩。这种讶异倒不是因为神奈栢看起来只有八九岁，而是因为原本应该是顶尖军略家的x，却以战将身份登场，并且实力是压倒性的。

难以置信的速度，甚至连布下了时间延迟结界的辙都没看清，她刚才是怎么飞跃过来的。在辙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剩下尸首分离的啼鸟和被高速移动拉出来的云线。

这种距离之下凝神注视，辙还能看清啼鸟最后那放松微笑的表情，但却看不清他是怎么死的。

“还真是没想到，你连我会有办法脱离导弹、强行登陆都想到了。”

注视着死者尸体的神奈栢抬起了妖艳的眸子，眼仁早已被刚才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她看的，正是辙藏身的地方。

“诶诶，看着相信自己的人去死的样子，心里是什么感受呢？”神奈栢撑起娇小的身躯，朝着辙藏身的地方走过去，伸出舌头，舔舐从眼角蔓延下来的鲜红泪痕，“愧疚？自责？动摇？还是牺牲个别把持全局的快乐？”

辙也不再躲藏，缓缓地走了出来，视线低垂——这并不是一个面对敌人的好姿态，但她的气息没有丝毫混乱，平稳得就像镜湖止水。

“因为愧疚、而且自责，所以才不能动摇，否则他的死将毫无意义。”

和沉静的言辞相同的，辙的思维也出离的清晰——毫无疑问眼前的敌人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危险感，但那却不能扰动脑海中唯一的目的，不是让自己、而是让古晓乡活下去的意志——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从她爱上他以前就是如此，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深爱着他。

“可以在战略型和战斗型之间切换的能力吗？以你刚才的速度，完全可以在击杀啼鸟之后再杀掉躲藏起来的我，而具备‘同步观察’的你却没有这么做——这只能解释为，战略型的洞察力和战斗型的速度无法同时存在——因为刚才的你根本就没有‘看到’我，所以当然没有杀掉我。”

辙注视着神奈栢的瞳孔，从其中看到了自己猜想的正确性。然而神奈栢的微笑却让她脊背发凉，那种介乎不成熟者的欢喜和成熟者的欣慰之间的表情。

“作为猜对一半的奖励，就告诉你吧——我虽然是后，但是却可以抽取后的能力哟。就因为这样，我可以使用自己的能力‘先天性集中力丧失’，也可以使用壑的能力‘先天性集中力过剩’。前者可以无差别地同步观察一定范围内的所有事物，应用于统筹战局；后者则节约多余的精力，集中在一件事物上，用来直接将军。然而最重要的是……”

神奈栢朝着辙一步步走来，没有任何犹豫，笑容狡黠得仿佛能滴出血来。辙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开始怀疑这个时候的神奈栢真的只是毫无实战能力的智将吗？

“我就连你的能力都能够抽取哟！”

温热的气息已经喷吐到了辙的脸上，妖艳的血色瞳孔被夸张地放大，近在眼前。

然而神奈栢下一秒的举动，却和她这一秒的气势截然不同——她解开了脚上抓地的装置，任由身体随风而去。在她消失的最后，她的表情恰如恶作剧成功的小孩。

辙不能理解地追过去，却已经晚了太多，聪明的智将已经成功地从悍勇无畏的武将眼前飘飞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