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沙沙的纸笔摩擦声填满的考场,乡无论多少次醒来都觉得似曾相识,仿佛都是同一时间之下的事物。而自己,只是小憩了一下,就像在那些被自己刻意拉长的时间里。

但事实上,时间这样快地奔流着,让人误以为它们似曾相识,就像此刻乡眼前的情景,和他以往待过的校园考场别无二致。但是蓦然回头,却发现那几个熟悉的面容早已易改,周围人的脸都陌生而空洞。

四处张望,像个企图不劳而获的窃贼,然而乡却没有发现自己钟爱的宝藏,满满一个教室没有任何自己认识的人。乡默默低下过于突出的脑袋,却不是因为讲台上监考老师示威的眼神,只是暗自嘲笑,自己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期待在做这件事。

然后乡再一次告诉自己,啼鸟、觉晓、夜来和所有曾经追随自己的人,都已经离自己远去,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教室。

下课铃声适时地响起,打断了讲台上监考老师想要下来说教的步伐。乡也得以逃离这个让他压抑的空间,他快步地走上熟悉的逃脱之道,走廊、楼梯、拐角,然后推门而出。

天台上爽朗的风迎面而来,银发及腰的纤瘦少女,一如往常地等在那里,安静得就像一株绮丽千年的白花——并无固有的颜色,所有的颜色,都随环境自然而变化,瞬息万象。

“今天来的真早,乡。你逃课了吗?”

还是一样熟稔的语调,乡顿时感觉到了生命的活力,以及所在之地的安全——她是他连接过去与现在的,唯一的线索。然而仔细注视辙的神情,她却并没有像自己所表现地那样强大,绚丽的外壳上隐见细微的裂痕。所以乡也想要回应她,让她感受到安全——就像她给他的感受一样。

“其实是你逃课了吧,辙这样不行哦。要好好享受校园生活,不是我们之前约定好的吗?”

辙耸耸肩,单手支撑,纵身跃上天台的护栏,银发随风舞动了起来。乡习惯性地摇摇头,走到她身边,倚靠着护栏。

“逃课也是校园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吗?缺乏逃课的校园生活是不完整的。”辙一本正经地说下去,“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为世俗接纳的校园生活’,不过我们都会体验一下的。”

说着,辙就适时地凑了上来,小巧的脑袋轻轻地倚到乡的肩上,带着坏笑的神情就这样上扬,迎上乡的视线。

“比如说,那样的。”

辙的目光略略偏移,从天台上缓缓滑下,乡顺着看过去,那是她刚刚一直注视着的方向——教学楼阴影里紧张的男孩女孩正在对峙着,即便离了这么远,乡也能感受到他们彼此脸上的热度,以及那烧红的颜色。

说起来,这是一所严于律己的高中学园,在他们到来之前,完全没有这样的场景。学园里的每一个人都严肃认真地审视着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绝对不做任何和升学无关的事情。

神奈大学附属中学,这所学园就像它的名字,培养的几乎就是神奈大学的准学员。但这并不是说,神奈附中的每个人都能进入神奈大学,即便是亲子中学,考入几率全球最高,也仅仅只有百分之五十。而即便成功考入,也有专业优劣、入学排位、奖学金档次的分别。

基于这种种原因,这所学园里的人们几乎不存在感情,他们所思考的只有得失衡量和利害一致。至于那些存在于本性里的荷尔蒙,早就被长时间养成的理性习惯封存了。

然而转学过来的古晓乡和古晓辙,给他们的理性习惯开了口子——每天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的笨蛋兄妹,也可以位列排名顶端,并没有刻意付出过多的时间,却得到了更多更好的收获——这完全颠覆了神奈附中学子们对于“高效生活”的认知。

于是那些被长时间压抑住的青春荷尔蒙蓦然决堤,洪流一样淹没了整个校园。

现在的神奈附中,每天就能发生十起以上的告白事件,所有人都在以极其可怕的磨合速度,寻找着自己人生中的另一半。而对于神奈附中的准人类精英们来说,告白被甩就像“你要的商品已经没货”一样自然。

当然,“感情让生活更加高效”只是圈外人的错误认知。事实上,要一个人去迁就另一个人的心情,本身就已经把效率砍去了一半。圈外人只从结果上看到了古晓兄妹的收获,却不知道他们拥有超过自己四倍以上的时间——“绝对自我”这一能力,作为对自身的完全抑制力,本身就是最好的禁欲能力。

人前纵欲,人后禁欲,简单来说古晓乡只是采用了和一般人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

就连此刻这个屋顶天台的约定,都是赤裸裸的“人前”——在建筑集群丰富的神奈附中,这里的高度恰到好处,既能让地面上的观众仰头观赏,又能让旁边高楼里的朋友低头羞涩。

“变成焦点的感觉,这么好吗?”

辙歪着头问,显然乡的想法全都写在了脸上。更何况现在她还靠在他肩上,连心跳都能听得见。

“其实回忆起来,单独行动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人注意啊,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变成焦点。”

“众人拾材火焰高?”

“不,和这个完全没关系吧。”

辙看着乡无奈的样子,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非常认真地指出:“算是一个惊喜吧,一定要好好珍惜哦。”

乡完全没搞明白辙想说什么,却看到了她面无表情之下的悲伤。然后还来不及追问,白裙连衣的女孩就舞开了及腰的银发,笑着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