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奈附中的中央天台本来是个绝佳的观景台,但现在围坐在这里的人们却呼吸着冷硬的空气——就算他们一男一女地组队着坐,再配上夕阳晕染的天空,也不能改变这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是系统匹配好的对手,而非柔情蜜意的情侣——习惯于精确衡量利益得失的人类精英们,涉及恋情之初,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吧——寻找能配得上自己实力的对方,寻找不至于让自己有失身份的对方,这无论怎么看都是寻求对手的标准,而非恋情。
辙隔着落地玻璃窗眺望那别扭的校园约会圣地,回想自己和乡最初开辟那里的时候,莫名地有种老前辈的志得意满。正想转身对着乡调侃几句,却发现他的目光找不到落点、游离在艳红的夕阳里。
“辙,上午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开那种玩笑,我可是会当真的。”
乡的目光聚焦在辙的眼里。那是寻找失物的小孩的眼神。然而辙却没有回应给他相应的神色,只是把视线移开,看向学校门口稀疏的人群——那个女孩明显地被孤立了出来,唯有她不是群居动物。但这份“明显”没有持续太久,黑色的大众车很快替她解围了。白发黑衣的老侍者为女孩拉开了车门,鞠躬之下是标准的上流社会的礼仪。
“为什么不当真呢?人人都敬而远之的大家小姐,身在人群中央却无比孤独的宠儿,这么好的恋人送上门来,为什么要怀疑呢?”
辙理所当然地说着,乡安然恬静地听着。彼此都保持着不可思议的平静——长期以来围绕着“绝对自我”的配合,让他们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并非喜怒不形于色,而是不必要的、就不去感受。
所以乡能够享受现在和辙对话的这份实感,却不去思考辙话中负面的意义——只因为她是辙,只因为她在这里。
“好啦好啦,测试过关,别绷着一张脸。我承认我是在开玩笑。不过,这可不全是玩笑哟——那孩子……唉你肯定连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吧,如果稍稍问一下的话,你也应该清楚整件事情了。”
“那孩子,叫慕容夜月,是慕容春江的亲生女儿。”
四天后,凌晨。
神奈附中在夜幕下安眠,只有某个男孩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起伏不定的急喘在高速地移动着,紧接着它所过之处,逐一炸开。楼道的钢架、墙壁的碎片,以及各层的承重柱,纷纷轰塌下来,随后就是一整座楼的倒塌。
卷状的尘雾翻滚开来,男孩拖着淡绿的荧光从中突刺出来,全身上下都是细密的伤口,鲜血很快就给他的皮肤易改了颜色。
盈盈碧绿的帝王化外衣和血色猩红的皮肤,对立的补色调和出了一张混沌的面孔——男孩的脸上充盈着仇恨,尽管象征着力量的帝王化正在退去、正在具现成代表柔弱的女孩,但男孩眼里的漆黑没有一丝破晓的迹象。
手捧着那具被榨干了的躯体,男孩光是抬起那双漆黑的瞳孔,就有足够的压迫力,以至于一拥而上的黑影们停滞了瞬间,即便他们每一个都清楚男孩再无回击之力。
男孩也清楚自己行动的徒劳,但他需要发泄,需要把这个世界强加给他的死亡发泄出去——说到底,他是这个世界向着某个匪夷所思的方向前进的牺牲品,那么这个世界就理应承受他的怨恨。
男孩当然没有奢求这样仇视的一瞥能够改变什么,只是被迫把自己当成第一个悲壮的反抗者,然而改变早已开始,他根本就不是第一个——黑影纷纷开始自相残杀,连冲到他面前的机会都没有,紧接着是拖曳绿光的王者们……男孩顿时成为了杀戮的中心,身上的鲜血没有一秒钟丧失热度——旧的血液还没冷凝下去,新的血液又再度泼洒过来。
活生生的猎物争夺剧在男孩眼前上演,到后来甚至猎物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混乱中落入劣势的猎人。猎物的争夺剧立刻变成了狩猎猎人的游戏——强大的猎人干掉弱小的猎人,而最初作为诱饵的猎物,早已不再有人理会。
当周围的世界安静下来,当身上的浮尸趋于静止,男孩才敢从粘稠的血泊里爬起来。而映入腥红视野里的,只有唯一的站立者,黑衣笔挺甚至不沾染一滴鲜血的少年。
乡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却没有任何的讶异。“先天性集中力丧失”即“同步观察”的感知领域之下,任何事物都逃不出他的“心眼”。当然,无害而濒死的弱小诱饵是怎样的面貌,也完整地呈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乡侧眼的瞳光让幸存的男孩颤抖。
收敛起映着血色的瞳光,乡低眼瞥见自己的一身帝王华装,莹莹翠色却让他有种被腥红包裹的眩晕感。
果真无论如何精于计算都不可能不沾染鲜血,因为他的这颗心脏就是靠着浸泡在别人的血液里才得以跳动的。
乡无声地叹息,抚摸飘在身边的翠色磷光,打算就这么静静离开,却被男孩战栗的声音叫住。
“为什么,不杀我……”
男孩气息低弱,甚至无法把词语拼接成疑问句。乡的思考停滞了一瞬,旋即转身,朝着男孩走过去。男孩蜷缩着后退,但显然并不是出于害怕——这从他早就漠然了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只是聪明蝼蚁的本能所趋。
“从来也没这样打算过。”
乡在男孩身边坐下来,就像一个找后辈谈话的学长,目的只是向新来的展示这个世界的可靠之处、以驱散他的自卑。但新来的显然并不那么容易交心于人,只把苦口婆心的学长当成招摇撞骗的骗子。
“那么,目的是他们?”
乡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为了能让他正常说话。但是男孩的问题确确实实地难住了乡,让既不方便说出来意、又不想撒谎的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明白,你是想等到,我更有‘食用价值’的时候再出手吧,既然这样你也一定要让她活下来,对吧!”
男孩像展示受伤小鸟一样把始终藏在身后女孩放到乡的面前,渴求的眸子里明灭着最后一点希望。乡恍然明白了男孩壮着胆子叫住自己的理由——眼前的女孩就像去掉绷带的木乃伊一样干枯,如若不是白皙的皮肤和娇小的身材,完全无法让人把她判定为“女孩”。
但是乡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遏制着不要让就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剧烈,也不要表现出任何会让男孩不安的举动——他惧怕男孩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这一真相。
过去的一年来,乡的“绝对自我”几乎完美地复制了神奈姐妹的能力。根据归园田居的观察,“绝对自我”对于“自我”的定义,似乎可以随着能力的熟练度而逐渐扩大范围。而他也确实扩大了“自我”对现实的干涉力,达到能够自由调控集中力而在杀场上闲庭信步的程度。
但即便如此,乡依旧只能看着眼前的女孩渐渐死透,而挽回不了男孩眼中那哪怕一点的希望……
畜王圈里的拯救是兑换着杀戮进行的,乡光是想要拯救辙就已经踏遍尸骸,他不敢想象那个女孩活下去的代价、这个男孩再也不用支付下去的代价——每每看到丧偶的王,乡总是这么想,用“也许他现在这样更好”来安慰自己,并奢望他能够找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活下去……
但总是事与愿违,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