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慕容春江还是没有动作。”

精密器械筑成的地下巢穴里,回荡着古晓乡空洞的声音。归园田居和古晓辙的剪影在晃动的全息投影前忽明忽灭。

“嗯我有全程观看,他始终处于蛰伏状态,在所有时间点上都没有行动的意图,仿佛和我一样只是为了观望才把视线投往那里,但我身处战局之外、而他却在战争中心……”

归园田居的话音渐渐低弱、消散于无,仿佛即使现在还为对方那份游刃有余的强大而感到无力。

“难以置信——一方面坚信自己的实力,一方面又对任何机会冷眼旁观——这是要怎样的自信和冷静才能做到。”

古晓辙的讶异溢于言表。

乡默默地注视着两个人的情绪剧烈浮动的瞳孔,直白地总结道:“看来是失败了,这次行动。非但没有引慕容春江出来,还暴露了神奈姐妹的能力。虽说库存在‘绝对自我’中的能力还有很多,但实在没有比集中力极限化切换更加优秀的了。”古晓乡始终低垂着视线,整个人仿佛被周围金属仪器反射的冷光冻住了。

“嘛,也别丧气,始终还是拿到很多‘时间’啦。”

就像乡不擅长应付归园,归园也不擅长和乡交流,从她把这头狮子领养回来到现在,她从来就不知道乡何以成为狮子,自然也不明白他的沉默和悲哀。所以归园只会尬尴地讪笑,却被对方抬眼一瞥生硬地截断。

“呵,我们真的可以把‘剥夺’这么自然地称为‘拿到’吗?”

“乡,我饿了,去吃饭吧。”只有辙能读懂这其中的气氛,直接了当地打断、错开对峙中的僵局。

……

“那个男孩,会活下去吗?”

乡的突然提问打断了用餐中的辙,尽管包厢里温婉的爵士乐很快就盖掉了那一秒钟的寂静,但那份压抑谁都无法忽略。

“‘他一定会勇敢地活下去’你希望我这么安慰你吗?乡,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在吃的每一份蛋白质,都曾经是生命、是某一个鲜活生物的时间……”辙切下五成熟的牛排送入口中,上面还附着血丝,“但我们现在不也把他们理所当然地‘拿到’嘴里了吗?”

“你……杀了他?”

“对,就像你那个时候杀死神奈壑那样。”

看到了乡不理解的表情,辙补充说:“他的后还有剩余的时间。”

话落的瞬间,辙几乎感觉到了乡呼吸的停止,寂静把每一秒都拉得很长,但是当她想要说点什么来辩解或者安慰的时候,乡像是说出压抑已久的话般继续开始呼吸了。

“我们和我们想要杀死的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辙答不上来,所以只能让空气重归寂静,而包厢里的爵士乐像是永远地消失了,唯有乡和自己的呼吸,来回交叠。

就像那个他们用彼此的呼吸声,作为行动指令的狙杀之夜。

四十五度斜射进来的月光泛着冰冷的色泽,古晓乡感觉到了臂弯里的慕容夜月轻轻地蜷起了身子,女孩无论在哪里都是种敏感的小动物,有着自己独特的知觉——这种知觉即便乡刻意贴紧,用胸膛给予温暖,也蒙蔽不了——夜月能够感受到今夜那足以冻结她血液的寒冷,哪怕她不明白,这份寒冷的源头,就是她安心枕着入眠的臂膀。

乡从熟睡的夜月身上移开视线,扫视这个非奢华不能形容的待客厅,再一次为那天空一般高的穹顶和繁星一样璀璨的群灯感叹。打破“王”的寿限的男人,拥有的财力果然也非古晓默离可比。

“校对完毕,魔术工房的构造和归园提供的资料完全一致。需要再做些什么进一步的布置吗?”

辙从廊道口折进来,同样也被待客厅的奢侈陈设拉住了目光。这里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的博物馆,大大小小的玻璃壁里封着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藏品,不起眼如原始人类的臼齿,庞然大物如旧文明泥雕,寒酸如灭绝民族的乐器,奢豪如法拉利最新风洞试验车。

“完全不需要,我们这次来,除了确认到对方的自信与强大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乡轻轻地把靠在自己臂弯里的夜月放平,从足够两人斜躺的巨型沙发上起身,苦笑着拉上辙,跨出待客厅的大门。辙歪了歪脑袋,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还是跟上了乡撤退的步伐。

“为什么这么说,就因为这个地方的奢侈程度?”

“不,因为这个地方没有防备的程度。一整个魔术工房,最大的地方是待客厅;机关、歧点、结界无论哪一样都像是装饰,比起实用性更加考虑美观感;明明重视女儿到了每两天必定回一次家的程度,却不对女儿的交际圈做任何监视,你也知道默离还活着的时候,百日归家都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这一切简直就像在说,这里是我的疆域、我的王土,却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戍卒,因为来犯者连举起反旗的机会都没有。”

辙渐渐跟到乡身边,和他并肩而行,终于发现他声音里的异样——略微颤抖的字句,与其说是因为恐惧而战栗,将之描绘成亢奋还要更加准确些——乡的眼睛里闪烁着火焰般的愉悦,那是种燃烧在本真之上的疯狂。似乎在这一刻,乡已经忘了被自己用作武器少女,和那些有名、无名的死者,以及昨天为得不到答案而痛苦的自己。

“对、这样就好,你和他们是不同的——你是要活下去的人,而他们是要被杀死的人——这就是区别。”

辙这样告诉自己,并且安心地低下头,然而垂落的眼帘之下却是涣散的光。

原罪之下快乐之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