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玛格丽小镇宽广的砖石小路上,一辆辆马车马头紧贴车尾,坑坑洼洼的砖石路激起一阵阵水花。

阳台伸出的几枝绿色,路边郁郁葱葱的花朵点缀着热闹的市集。五百步开外是中央广场,小镇的大部分人每天不是在广场上讨论奴隶买卖就是在市集的酒馆青楼放纵不羁。偶尔会有人组队前往附近的树林狩猎魔物,那些怪物和迷宫生物比起来弱了不止一点半点,可他们身上的素材依旧值钱。

有钱人享受生活,一般人生活,穷人生存。至于奴隶,拜托,你家的狗需要打工养活自己吗?当然不用,只需要你养着他们就好,有事没事拿着皮鞭痛打他们一顿,那种占有感会让你沉沦的,然后痛饮一杯麦芽酒,小镇市井的乐趣一瞬间就涌上了脑门。

玛格丽小镇的酒馆比大都市的酒馆略显昏暗,因为对面就是青楼,这种昏暗的气氛也更容易把每一位酒客的情欲挑拨起来,仿佛喝完酒他们就会自动软绵绵地爬向大街对面的青楼里纵欢。

昏暗的煤油灯下,调酒师轻轻地摇摆着身体,极其优雅地调配着一杯五彩的鸡尾酒。灯火点染着大而油腻的招牌,吸引着一个又一个饥渴而又需要安慰的心灵,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恶臭。

打扮冷艳的女子嘻嘻哈哈的混在男人堆里面玩,用轻佻的语言挑逗着那些有了醉意的男子。女人妩媚的缩在男人的怀抱里面唧唧我我,男人一边喝酒,一边和女人鬼混。

“日!”

一个年轻人带着醉意喊了一声,声音很快消失在吵闹的环境里。

“这是怎么了,老弟?”

他对面,一个大胡子大块头嗤笑。

“没什么,”他醉眼婆娑地放下酒杯。“我是真的没想到,王国维克多的国主竟然这么愚昧!”

“你怎么和国王陛下说的?”

那大汉饶有兴趣地翘着二郎腿,他本人似乎很喜欢把这个外乡人当猴子看。

而国王就这么被随便辱骂讨论,似乎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说了你也不懂,你们这些冒险者我最看不起了,为了一点钱就连命都不要,不是亡命之徒还是什么。”

“哈哈,冒险者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在现在给你一拳,让你好好考虑一下刚刚的言辞。”大汉满不在乎的样子,可眼神故意凶恶了起来,但出乎他的预料,那个年轻人并没有一丝害怕。

没有一丝害怕,而且还把大汉当成傻子,这样的眼神让大汉吃了瘪。

“我告诉他,”年轻人一饮而尽,红着脸吐出一团酒气。“公国苏尔汗境内,大荒落和聂提格连在了一起,中间隔了很大的距离,是黑玄覆天,死星和鬼星围绕,那是不祥征兆,不宜进军,可那家伙一点也不听!一点也没有!”

借着酒气,年轻人站起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舞足蹈,仿佛头顶的煤油灯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伸出一只手对着头顶,大声说:

“那可是象征着不祥征兆的死星,还有象征着死者还魂的鬼星,这种时候进军,不就是把霉运可劲儿加在自己国家上吗!”

“我理解国王陛下,与其相信这种玩意儿,不如多把时间花在奴隶采矿垒墙上面,哪种邪乎的东西我听都不想听。”

大汉厌恶地挥了挥手,然后又用极其敷衍的态度笑着说,“然后呢?”

“然后?你觉得你刚刚听懂了?”年轻人一脸诧异。

“我觉得你说的一点都不对。”

“我雇你就是为了听你反驳我?!够了,我真是无语,和你们这个国家的人谈论星象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拿着!”他把一大袋钱扔在了桌子上。

他说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馆。看着大汉一脸喜悦地收起那袋金币,他厌恶急了。

里面的金额比之前说好的多了三分之一,他却毫不在乎,多了多少钱,留个那个四肢发达的傻大个自己数去吧,他反而觉得让这袋脏东西离自己远远的才是最好的选择。

出了酒馆,漆黑的街道外只有晃晃悠悠的醉人,清冷的风吹得他猛一激灵,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酒醒了大半。

他像是被破了一身冷水,整个人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宛如百岁老人一样颤颤巍巍地扶着栏杆坐到了通往地下街的楼梯上。占星师往往是站在高高地天文台上,看着清晰夜空中的星星,发表着长篇大论的讲话。但他不是,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的眼中也起了雾。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小时候在月光下嬉戏打闹。和谁来着,哦对,是一个美人胚子。

“不过你的未来倒是真的超乎我的想象。”他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月光洁白无瑕,让他想起来和他一起玩的那个小女孩。

“西晨东逝,北淼南移,”他皱起了眉头,“越来越乱了啊,这个世界。”

可是他转念又苦笑,“现在也好,之前也好,说什么也没有人听。”

他看着手里的项链,金色的简化金盏花在一块琥珀里闪着流光。他用手擦试着那块琥珀,随意地看着街边零零散散的路人。

那是证明他是帝国巴希尔莱克首席占星师的唯一证据。

但现在,就是一块比较值钱的石头,他倒是希望这东西一开始就是破石头。

“没必要为了这些人努力了,木莲。你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拯救世界,你觉得你可以拯救世界,可一个人的心就这么大,到最后你能拯救的,只有区区几个人罢了。”他对自己轻轻说,再一次仰起头看着天空。

乌云早在他出来之前就已经散去,月亮圆得不可思议。

“小哥哥,能不能让一让。”

他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思考。

那是一个天真无比但又带着胆怯,声音纯净得像河神的眸子。

他回过头,楼梯正上方,有一个浑身脏兮兮裹着大衣的小孩。此刻那个孩子一只手那着一个和她一样快要烂掉的袋子,另一只手死死握着一块发了霉的面包。

他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可身体已经自动地站了起来,闪到了一边。

那个小乞丐从他脚下拿起了一块带着污水黏糊糊的苹果,放进了那个口袋。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刚刚他一直踩着一个苹果。他有点后悔,挠了挠头。

“拿着这个。”他给了那个孩子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币。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那边哪一个孩子因为一个金币高兴地浑身颤抖地哭出了声,他自己也被吓到了,愣在原地听着小乞丐对自己发自内心的感谢。

他看着这个小乞丐一颤一颤地走远了,不知怎么的,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国主不听自己的话了。

维克多的国主不是不相信他的话,而是必须怎么做。

在北方的王国维克多是除了公国苏尔汗之外最靠北的国家,这里的小麦一年一季,而且产量远不及央都的水稻,畜牧业也不如草场肥沃的公国苏尔汗,每个人都想饿死鬼一样屯着粮食。因为六百年之前的帝国巴希尔莱克因为不满王国维克多不来朝贡,对它进行了贸易封锁。

然后维克多不平衡的资产数使其慢慢发展成了奴隶制国家,一方面可以通过食物牢牢锁住国家的人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减少粮食的消耗,毕竟奴隶只要饿不死就可以了。

开战。不这么做,会有更多人饿死。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与其相信天上的星星,也许这位君主更相信自己手下的铁骑刀枪。

“所以我才讨厌人类。”他看着脚下的一摊水渍,看着水面自己迷迷糊糊的脸。

“没有人类就没有战争。”

没有人反驳他的话,只有月亮无声地衬着他惨白的脸。

“如果你真的猜到了结果,又能改变什么?如果你真的能改变,那么你最初就错了。”

“战争,呵呵,战争,死人的战争。”

他嘀咕半天,感觉自己越来越晕,他想吐,可转眼就因为酣醉坐了回去,一头栽在台阶上,不一会就响起来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