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彷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有些茫然地呻吟着。
我的感叹也是无怪的。毕竟,我作为一个整合运动的成员,此时此刻却坐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医生(自称)家里,等她给我做身体检查。
自从我被带进这个房间之后,那个奇怪的“医生”只说了一句“你先歇会儿,我等等就来”之后就走了。门似乎被她锁上了,我只好百无聊赖地打量这间屋子。
这房间算不上大,但是也绝对称不上小。虽然看不见少女房间中常有的装饰,反而目之所及只有满坑满谷的文件和资料,但我仍然无端地觉得这是那个银白色头发的女性的住处。在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散发着惊人的存在感和那种专属于她的气息。这让我对于那个不曾谋面过的医生的好奇感又深了一些。
我的视线最后落在了那些随手叠在椅子边、摆在架子上、装在袋子里的文件上。我出身于贫民家庭,父母没有余钱供我上学。加入整合运动之后,我遇见了一个原本是老师的感染者。在一次围剿任务中,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倒了她,才让她从一颗源石子弹下死里逃生。后来没有任务时,她便教我认了些字。多亏如此,我才能勉强看得懂这些文件到底在说些什么。
原本我对他们还有些不屑,看起来,虽然我没有穿着组织的制服,他们也多半猜到了我的身份。可是,现在居然放任身为感染者的我独自待在这堆满文件的房间,大意也要有些限度吧。
可是很快我就知道我错了。这些东西全是病历和与源石相关的档案,怎么看都只是正常的源石老学究的东西。我开始烦躁起来,转而思考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我和他们素昧平生,甚至我鬼鬼祟祟一看就居心不良,他们有什么理由说要为我治疗呢?想到这里,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说不定,治疗是假,审讯、折磨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吧。我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倘若一有不对,就用我藏着的一把小折刀自尽。诶等等,看起来他们也不像是太强壮,而且再怎么看都没有上过战场的痕迹。那么在自尽之前,我说不定还可以试试看解决了他们。
正当我紧张地思考着眼下的情况之时,那两个人走了进来。那个医生向我走来,还在对着另一个人说话。那人正是当时房间中的男性,他的脸隐藏在深色的兜帽下,但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凶恶之辈,不,不如说他全身上下都是知识分子的人畜无害的书卷气。
他冲我挥了挥手,又凑近那个医生耳边说了几句。医生微微颔首,那个兜帽男就离开了这个房间。
医生指了指椅子,我惴惴不安地坐下,又将目光转向面前的少女。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说道:“去里面的房间。”
说着,她带着我走进内室。房间很大,明亮的灯光在闪闪发光的医疗器材上折射出迷离的光彩,透明的容器中装满了不知名的试剂和药品,铺着洁白被褥的治疗床边是银光发亮的手术器材。这是我见过的最像医院的医院,在我前十五年的时光里,我对医院一直抱着恶劣的印象。这并不怪我,谁叫我进过的医院一个个都是那样阴湿幽暗。
那么,她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医生了吧。我暗暗做了这样的判断,稍微安了安心。而在我轻舒一口气之时,我的目光又不由得凌厉了几分。如果真的是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干净医生的话,我也不在意在迫不得已之时让她见识一下这个世界黑暗的一面。
她一边利落地摆弄各种我见所未见的仪器,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没别人了,衣服脱下来。”
我愣住了。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正在我呆立不动的时候,她大概已经准备好了治疗工具,见我丝毫没有脱衣服的意思,又催促了我一遍:“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脱?”
我本想亮出我的折刀,让她知道这里谁才是老大,可是看到她沉静如水的气质,又莫名地感觉还是不干为妙。我迟疑着脱下外套,然后是长裤,上衫。不知怎的,我忽然涌上一股异样的感情。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体,而对象还是这样的美丽少女。看看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银白色短发,白皙细嫩的肌肤,精致动人的五官,我在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了自卑的味道。
她似乎闻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皱了皱细细的眉梢。她打开一扇门,这是……浴室吗?“先来清洗一下吧,等会还有感染检查,身上还是要干净一点。这个,会用吗?”她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问道。
我慌乱地点了点头。啊啊,真是的,我可是整合运动啊,连紧张的战场都没有让我这样慌乱过!
我匆匆洗过澡,说起来,这似乎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审视我的身体。频繁的战斗让我的双手长出了老茧,皮肤也因战火和风霜变得粗砺。遍布各处的伤痕是整合运动最好的标记。不知不觉之间,我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新的身体和新的人生。我抚摸着一处伤疤,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
不久,我裹着一块洁白的浴巾走了出来。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洁净,总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还记得自己做矿工时,曾经也向往过这样的生活。但是不久,我就被生活来了一记当头棒喝。感染者是不能拥有梦想的,不能。
我躺上那诊疗台。“没事的,别紧张。我叫凯尔希,等会儿哪里不舒服的话告诉我。”她的声线轻柔而稳重,连我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感。
我闭上眼睛,仪器的嗡鸣声和指尖传来的微微的刺痛——“那是在采血。”——让我有些紧张。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好了”,我便连忙坐了起来。
凯尔希医生递给我一套衣服。听她说,我原先的衣服上有什么源石粉末,会加重矿石病之类的,就拿了一件她自己的衣服给我。
我抱着那散发着淡淡的芳香的衣物,怔怔无言。“还等什么呢?衣服穿好,等会儿博士有话要问你。”她拿着我的血样向另一台仪器走去,抛下这样一句话和依旧呆愣着的我。
诶诶?!博士……说的是那个奇怪的兜帽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