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人、魔战于岢穆谷。雅色从容,正襟危坐,焚香鼓琴。人族之军师密萩惧生节目,遣培华与夺庆往视其状,二将去不复反。后,魔军尽入谷,雅下降,因邪琴‘寒岑’所奏之魔音,以人、魔三十万之大军尽戮之,人、魔震怖,皆畏其威,呼之为魔君。’”冷曦缓缓地将尘封已久的黑暗历史悉数告知夕澈,神色沉重。
三十万?这是什么概念呢?夕澈有些头晕目眩。
自己所居住的小村庄,全村大概有八九十人左右。
剑谷弟子不出百人,而即便包括长老、师傅、师叔师伯们和其他负责琐事的下人们,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只有四百出头。
然后便是县,夕澈目前所知道的最大的县——安民县,大概有五万人口。
自己所在的嘉阳郡偏居一隅,只有十万的人口。
再大一点的话,夕澈认为只有自己曾经去过的泰麦这种大城市的人口才能够超过三十万这个数字。
“……三十……万?”过了片刻,夕澈才无力地从双唇中挤出这三个字。
“史如是载之,无可疑焉。”冷曦慢慢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尘,“此为吾必杀令妹之全部缘由,汝已悉数得知,尚欲庇其乎?”
“我……”夕澈的面色逐渐变得苍白。
他想反驳,这三十万个人族和魔族是名为“清雅”的魔王屠杀的,而不是他现在已经如同行尸走肉般失去生机的义妹做出的。
他想反驳,一人之力怎有可能将此等雄师悉数屠戮,而后全身而退,威震天下?
他想反驳,既然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见证的生命早已逝去,又是何人杜撰的这份史实?
但是,做不到。
明明只要向星海瑶对质,就可以了解到一切真相,但是这份罪孽,沉重到哪怕只是提及数字都令人感到万分的恐惧,令夕澈害怕去面对。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的怨灵缠绕在星海瑶的周身,恶毒地诅咒着她永无安宁之日。
他仿佛看见了百年之前三十万户因此而破碎的家庭,妻子恸哭,老人心碎,子女仇恨。
这就是……小瑶的罪孽吗?
好重……好重……
自己身为旁人,光是听到就已经快要倒下了。小瑶,她在这三年里,究竟是怎么背负过来的呢?
夕澈无从得知,只能将目光投向远处身在狂风中心的星海瑶。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无悲无喜,犹如一个精致而又小巧的人偶一般随风飘浮在空中。
如果小瑶还是清醒的话,她到底会怎么想呢?
那就背负起来……而不是这样沉浸在过去!
如果认为是罪……那就赎罪便是……为了不让下一个这样的惨剧发生……行动起来啊!
星海瑶那一日的怒喝仍在夕澈的耳边回响。
当初,自己仅仅杀死一人,就狂妄到与她所背负的罪孽相比,甚至到了最后还是让她帮助自己分担了这份微不足道的罪孽。
现在,面对这份存在于史书之中的禁忌之罪,自己是否能鼓起仅剩一点的勇气站出来,帮助她分担一丝呢?
很害怕,很害怕。
自己的双腿似乎都在打战。
执剑的右手握住行云都有些吃力。
即便是再怎么样有力的承诺,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比。
但是……我是她的兄长,似乎必须要这么做了。
“……我意已决。”夕澈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神不再迷茫。
冷曦皱了皱眉头,严肃地看着夕澈。
“‘三思而后行。’汝无悔乎?令妹为魔君转世,天下之人,若一朝知其真身,恨不能食其骨、啖其肉、饮其血,汝可知之?”
“我明白。”
“令妹体内之魂呈暗红,其未入地府洗清业障,故必留有前世之忆,与魔君无二,汝可知之?”
“我明白。”
冷曦眉头皱得更深了,怒斥夕澈道:“既已明了,何庇此魔女?汝尚有身为吾族之悟乎?”
“我当然有。”夕澈坚定地答道,丝毫不惧冷曦冰冷的视线,“所以,我也不会就这么逃避,我会和她一同分担这个罪孽,直到这份罪孽彻底赎清为止。”
“……赎罪?”冷曦似乎有所触动,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着。
“对,我知道现在这不过只是廉价的承诺,所以,从今以后,我和她,哪怕终其一生,都会用实际行动去践行。而这一切的开始,就是先追回小瑶之前所说的和罪孽有关的青玉。”
“……此言,恐亦只赤子之心如汝者方说得也。”冷曦不知道为何轻叹了一口气,而后以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吾亦怀与汝相近之意而蹈此程之,而不能贷汝,吾实过矣。”
“……所以,现在你还要对小瑶出手吗?”夕澈没有听清冷曦的低语,再次向冷曦确定道。
“……哼,哈哈哈哈哈哈。”冷曦突然放声大笑出来,“吾竟不意吾有此一日矣……汝,罪人之兄,可愿与吾于此地告天而誓?”
“……发誓?”夕澈疑惑不解地看着冷曦。
然而,冷曦似乎全然不顾夕澈的困惑,开始调动起身上的灵力,将其聚集在右手并拢的三指上,开始大声地念出誓词。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吾,冷曦,于今始,愿与此人同行。如若此人应允,吾于同行之期内绝不伤其妹分毫。如违此誓,天必殛之!”
冷曦手中的灵力随着誓词念尽,化作三道白光冲天而上。
这是……真命誓言?他是认真的?夕澈惊诧地看着冷曦。
真命誓言,作为修士之间的誓言,和凡人们的发誓大有不同。凡人的发誓尚且可以抱有侥幸心理,而真命誓言是绝对无法违背的,如果稍微动起违背誓言的念头,在那一瞬间,灵魂便会溃散殆尽。
“吾已出极之诚矣,汝思明矣乎?”冷曦转过身来询问着夕澈,“吾与汝利害尚同,皆欲追青玉耳,多一敌不如结一友,不知汝意下如何?”
“……可就算我答应了,你都这么认真了,我要发誓什么才好?”夕澈不禁有些头大,像冷曦这样过于严肃或者是像他的师傅那样过于随意的人他都不擅长应付。
“无妨,尽其诚即可。”
“……好吧。”夕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严肃地发誓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夕澈,愿意和冷曦一同结伴而行,行途之中一定相互照应,不会将他作为弃子利用。如违此誓,天必殛之!”
咻——
夕澈体内的淡蓝色灵力冲天直上。
“这样子,总可以了吧?”而后,夕澈有些苦笑地挠了挠头。
“可矣。”冷曦满意地点了点头,“‘夕澈’乎?以‘澈’为名,令严、令慈必是欲汝为人如水,甚好。然,连名带姓以称,终不合礼。汝,可有表字?”
“……表字?”夕澈有些迷茫。
“……表字何为?以表人德!”冷曦有些气恼,“汝竟如此之昧?以吾为例,吾单名曦,曦者,晨光也,故字微明,而汝……”
“好了,冷……咳咳,微明,我的表字你可以改天再帮我想一个,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小瑶继续暴走下去了。”夕澈有些头大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冷曦,他感觉再这样放任冷曦讲下去,帝国的北疆恐怕已经被星海瑶摧毁殆尽了。
“哼。”冷曦有些不满自己的长篇大论被夕澈打断,但是却又不得不认同夕澈所说的话。“魔女风之屏看似坚甚,有如天劫,实则外强中干。以其体内之灵力,欲持此幻术恐不过盏茶。”
“盏茶时间吗?”
从和冷曦交手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分钟左右,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足以让这里翻天覆地了。
看到忧心忡忡的夕澈,冷曦轻叹了一口气。
“吾知汝心中所忧,故思得一策,汝欲闻乎?”
“什么办法?”夕澈有些急切地问道。
“悉力攻之,速其灵力之耗,狂风则自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