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逃掉!要逃掉!要逃掉!

嗒,嗒嗒……

脚步声好近,好近!不能死在这里!赶紧动起来啊!

肺像是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派出湿润的废气,剧烈的呼吸让横膈膜和肋部的肌肉发出疲惫的刺痛。可惜与这强烈的求生欲相反,两条腿疲软得像是被水泡过的粉条,每跑出一步都是巨大的煎熬。

这也是理所当然吧,毕竟在过去的人生中完全没有规律的锻炼过,这糟糕透顶的身体素质,自己是无比清楚的。

视野很暗,但并不是因为光线,而是大脑缺氧所造成的错觉。

这里是哪里呢?已经完全分不清了,墙壁、墙壁、墙壁,到处都是竖立而起仿佛看不见头的灰白混凝土墙,道路很狭窄,容两人并行恐怕都够呛,甚至给人会被两边的墙壁拉进去吃掉的错觉。

不对!这不是错觉。这些墙……真的会吃人!

视线的余光偶尔能够瞥到,出现在墙面上的,露出骇人表情的脸。疼痛、绝望、愤怒、疯癫,世界上所有的负面情绪,似乎都融入其中。

不对,墙怎么会吃人呢?一定是错觉,一定是错觉!啊哈哈……

耳边听不到了,高帮靴撞到混凝土时的嗒嗒声。

甩开了!

一定是这样,无视心中仅存理性传来的不安,用盲目的乐观麻木自己的神经。

然而,兴奋还未能持续半秒,剧痛从脚跟一路窜上神经中枢,只一瞬,半透明的黑影笼罩了半边视野,接着出现在眼中的就是不断临近的地面。

“啊!!!!!”

不可能不发出惨叫,在经历这样的剧痛时,怎么会有人能忍耐得住呢?

下意识地蜷缩身子往脚跟望去,只能看见惨红的血自一道整齐的伤口里喷出,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划破了动脉。

然而,什么都没有,无论是地面还是墙壁上,空无一物,除了空自积累的血泊,什么都没有。

不要!不要!不要!会死啊,真的会死啊!救我,谁来……

心底里的呼喊并没有机会从声带发出,在那之前,厚重的,适应于各类地形的高帮靴重重地、稳健地落到了面前。

“那么,开始吧?”

……

希莉奥尔醒来了,从噩梦中。

回来之后,略感疲倦的她如往常一样进行午休,可没想到就连这短短的小憩,也无法逃过来自过去的恐惧。

鹅绒被紧紧地贴在如上好琼脂般光滑的肌肤上, 轻薄而柔软;但是,并不能带来安心感。

纤细的双手紧紧地从内攥住被子,把头狠狠埋进去,可即便如此,也丝毫无法缓解内心的慌乱与恐惧。

此刻的希莉奥尔完全看不出晨间的威严与优雅,反倒变成了年幼的女孩,渴望着来自某个人的关爱。

“只是睡个午觉而已,也会如此失态么?”

耳边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想要去反驳,可似乎对于自己来说,即使是来自记忆的幻听,也没有违逆他的勇气。

“对不起……”

声音很小,来自内心深处,是害怕对方厌恶自己时才会发出的卑微声音。

可是……

(为什么?即便做到这种地步,你也没有出现呢?!)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见到你。”

没有办法去抑制,来自心底的这股悸动。被子下的双腿不安的相互摩擦,血池晃荡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道血柱升起,缓慢、平稳地变化,遵循着心中对他的幻想化作模糊的人形。

就在这时,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在回荡于塔内,刚刚聚起的血液当即坠落,重新聚向池中。

希莉奥尔面带怒意,却也只能换上平时那副贵妇人的姿态,稠密的鲜红在她体表游走,随着鹅绒被的落下,华丽的长裙覆盖娇躯。

坐到待客的沙发上,希莉奥尔清咳一声,让敲门的人进来了。

“午安,尊贵的瓦伦德夫人。”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说辞,说实话,对于这种装模作样的假惺惺的尊敬,希莉奥尔早就不耐烦了,但没办法,这世界上让她不如意的事情总是那么多。

“日安,弗朗西斯先生。这是要来和我共赏《新风集》吗?”

“额,这个……”

很明显,希莉奥尔出其不意的攻势让面前这名叫做弗朗西斯的肥胖男人窘迫不已。后者尴尬地僵了一阵,然后才做出假装的暴怒来。

“……你居然,居然还提这个!?请容我问你,今日上午,你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瞧这一出蹩脚的演技……)

希莉奥尔在心中蔑视,就连曾经的二流弄臣也要比他高明不少,至少他们不会出现稿子和语气毫不相符的问题。

这种明显应当用阴冷的笑意装饰的愤怒直愣愣地暴露出来,就像是用生锈的废铁去承载炫目的水晶,着实不成体统。

纤细的手指缓缓划过脸庞,短短的两秒间,希莉奥尔便决定好了回答他的方法。

“很平常地喝了点茶而已。”

“平常?!”弗朗西斯抬起一只手,然后突然顿住,怒目圆睁,“我还以为我们是盟友。”

(嗯~,这还像样。)

赞赏着对方的表演,希莉奥尔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高脚杯与红酒,不急不躁地倒好并递给男人。

“对你们太联体人来说,盟友存在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不一样,我们有约定!”

话是这么说,弗朗西斯还是接过了酒杯。

“对,约定……”右手撑住偏斜的脑袋,希莉奥尔作出苦恼的表情,“我不记得约定的内容包含可以对我的日常外出指手画脚这一项。”

“但是!……”

这名应该是来自澳洲的男人没有接着说下去,复杂的情绪在他满脸的横肉中发酵,却无处释放。

希莉奥尔没有继续刺激他,恶作剧若是做过了头,也就不叫恶作剧了;另一个原因,或许这么说有些冒犯,但弗朗西斯并没有值得她过分玩弄的价值。

(比起他,无论是紫罗兰姑娘还是伪善的小家伙都更为有趣的多。)

“试试吧,安东尼庄园黛拉堡的私酿;我向你保证,市面上绝对找不出一款和她相同的。”

接踵的沉默持续近半分钟,期间只有两声细微的品尝与吞咽响起。

待到双方情绪平静,谈话声便重新出现。

“那么,弗朗西斯先生。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虽然你们太联体人比起故事更喜欢现成的支票。”

放下酒杯,希莉奥尔像是累了一般解开发髻,柔长的银发如瀑布般洒下;靠着沙发的扶手,她用手撑起偏斜的脑袋,优雅地望向一片虚空。

在女人还是个女孩的时候,曾有过一阵风,黑色的风。

虽然早就从打南边来的商人那里听说过——未知的怪病正在蔓延,但是……

谁都没有在意,发热、寒战、浮肿,大家都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伤寒感冒;直到死神在人们身上打下发绀的印记,直到城中每间屋子里都传出痛苦的哀嚎,终于有人放弃自我欺骗面对现实,然而一切都晚了。

痛苦、死亡;痛苦、死亡;痛苦、死亡……

对死与痛苦的恐惧笼罩了所有人。

一开始是哭泣,然后是咒骂,最后剩下的却只有死寂。不安随着臭虫与老鼠在每条街道上蔓延,在那一潭死水般的环境中,所有人都在寻求一个发泄口。

为了保全自己,有的人站在风口点燃了火焰。

外来者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当一向慈眉善目,为乞丐提供免费面包的老商人死在暴徒的棍棒下时,女孩知道,起风了。

鲜有人了解奋不顾身与疾病战斗的医生和药师,他们在家中鼓捣着奇怪的仪器,同时又与病患的接触最为密切,因此成为了第二个牺牲品。

堪称女孩大姐的女性,一位坚强的新锐医生,就是在那时去世的。

在黑风的促使下,火焰如燎原之势燃烧,没有人预计到了这种结果,也没有人能够阻止这样的浪潮。

理所当然,当之前的暴行没有停止这场黑色灾难时,下一个目标,就是被外来者生下的女孩。

躲藏是徒劳、哭泣是徒劳、反抗更是徒劳;若没有那个男人出现,一朵稚嫩的花苞会在还未开放之际便枯萎凋谢。

但是女孩只是例外,是火焰侵蚀中鲜有的幸存者;除她以外,无数优秀的种子被扼杀在萌芽前。

所以……

“……昔日所痛,今日所悲。在女孩成为女人的现在,你觉得,她会怎么看待这种愚昧的火焰呢?”

弗朗西斯没有回答,他也不能回答,毕竟他和他所代表的团体,就是站在风口上点火的那群人。

不过他很聪明,知道如何避开这个话题。

“所以,那个男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是的,用岔开话题的方式。

希莉奥尔笑笑,她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不过也没有去拆穿的必要,前一个话题再说下去谁都不好下台。

“是啊,他是护种之人,我唯一的知己。”她露出怀念的表情,“我失去他的音信有些年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与你们合作。”

“呵,我是该感谢呢,还是该抱怨呢。”

弗朗西斯的脸上是值得玩味的邪笑,让人很不舒服的那种。但此时,希莉奥尔没有多想。

“随你便吧。不过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和说好的一样,我不会过分干预你们,所以你们也别阻碍我保护一两朵初开的花儿。”

“当然,没问题。可你也知道吧,西维尔那边已经有动静了,警备机构和特安局的人都在追查我们的动向,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您能注意一下,至少在我们取得【孪生玉】之前。”

肥胖的男人满口答应,与希莉奥尔举杯共饮。猛地,他眉头一皱,语锋一转:

“另有一件事,你为什么把我们精心培养的领导人给抓了?”

“抓人?”希莉奥尔惊讶地扬起眉毛,“我可从来不会把食物留到第二天再吃。”

“那……刚才我收到的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