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维尔的夜晚总是格外美丽,由于环境治理得当,加上西维尔内的供能并不采用传统化石能源,所以在无云的夜晚,只要走在灯光稍暗的街区内,抬头便能看见璀璨的星空。

还保持着上世纪90年代风格的【昔日区】,正是最好的例子。

时不时有外形各异的轿车穿过算不得宽阔的马路,示廓灯在视网膜上拉出一条细长的红线,然后消失在某条街道的末尾。稀松的行人慢悠悠地走在路边,颇有三战前四五线小城的即视感。

毕竟作为第一代西维尔人居住的地方,这里也是他们故乡的影子,是对于“家”这个概念的回忆的集合体。

很温馨是吧?可惜的是对于安格来说,并非如此。

“不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大姐?真不是,我真的只是来调查……不不不,我也不是警备站的……喂!大姐!”

一系列的争吵,虽然是单方面的,发生在昔日区某间老旧的屋子前。很明显被拜访的那位中年女性对于上门的少年极端厌恶,以至于对话的结尾除了响彻居民楼的摔门声,还有几段听不清楚的骂骂咧咧。

一阵夜风吹过,站在门前愣住安格打了个哆嗦,还是只能悻悻地、尴尬地坐着电梯下楼。

破旧的电梯里连灯光都一闪一灭,两边的广告纸黏着厚厚一层,根本没人打理。唯一撕下来的一块上面还沾着不知名的黄色物体,落在角落里散发出令人直翻胃袋的气味。

这就是昔日区,一片已经被遗忘的角落。

电梯停稳,安格急忙走出,一刻也不想多待。

宁子坐在围着一颗木荷树砌成的石椅上,娇小的体型与精致的面容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为制作精美的瓷质人偶。老实说,若不是她百般聊赖地晃动着双脚的话,恐怕连怀疑的心都省了。

随着脚步声,安格逐渐走近。

“宁子,结束咯。”

有气无力的声音。可以理解,毕竟刚才他才挨了一顿臭骂,加上还没吃晚饭,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不允许他提起劲来。

但为了不把负面的情绪传给宁子,在女孩回过头之前,他挤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宁子琥珀般的眼睛中倒映出安格的笑容,她少有地愣住两秒;然后,就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轻声回应。

“安格,好慢。”

“对不起,都等饿了吧,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

听到要去吃饭,宁子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子,不时传出的咕咕声让她放下了抱怨,乖乖跟在安格身边朝居民小区外走去。

不过说是要吃好吃的,安格对于这附近究竟有什么吃食毫无了解。

与管理严格的西维尔其他城区不同,昔日区的人行街里有许多手推摆摊车。有的手推车边还摆着一两张便携折叠桌椅,方便顾客去享受那些不易边走边吃的小食。

来往的食客逛着两边的商铺,饿了渴了馋了,就出来买上一份吃食,好不热闹。

这种不同于商业区的繁华景象,让安格感到一种陌生的兴奋。

之前也说过了,对于美食的渴求,是安格为数不多的爱好。

(那个看上去像是果冻的东西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啊,唔,在铁板上滋滋响的豆腐看上去也不错……)

食欲压制了疲惫,驱使安格在众多小车间搜寻、驻足,也就是这时,安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不,熟悉都是次要的,主要那个人的穿着在一片新潮的服饰中过于扎眼,所以自然而然地就被吸引了目光。

那是个穿着带披肩黑袍的男人,乍一看像个神职人员,但在很多细节上却又不同,是一套适合进行大幅度活动的衣物。

安格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于是很自然地坐到了他旁边。

“哟!大叔,真是好巧啊!”

“嗯,嗯?”

男人转过头,两边的脸颊被食物撑成一个球。他看到安格,只是用模糊的声音憋出“好巧,好巧”来,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似乎对在这里遇到后者这件事并不意外。

他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抬起头,散乱的黑发下依旧是那副沧桑的脸,狰狞狭长的伤疤贯穿左眼眶,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

“来来来,一起吃点。”男人浪荡的语气丝毫不令人觉得厌恶,“老板,加两份豆腐。”

“这是什么?”指着男人碗里的红色块状物,安格好奇的问到。

能够清楚地闻到孜然、胡椒之类调味品的味道;而既然是豆腐,那么应该是东亚国家的街边小吃。虽然安格没有去东命体的经历,更不要说尝试那边众多的小吃,但作为美食爱好者的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吃起来肯定不错。

“这个吗?铁板豆腐,我试了好几家,就这家的最正宗。呼唔~好辣……”

男人边吃边说,他的面前除了所说的铁板豆腐,还有一大碗同样被辣椒染得红彤彤的面条。尽管被辣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他却一刻也没有停下地把面条和豆腐往自己嘴里送。直到发觉安格新奇的眼神,他才又勉为其难地顿上一会儿。

“这个是凉面,没以前我在东命体那边吃过的好,但也算不错了。”

(真有这么好吃么?)

正要怀疑,老板便将说好的两份铁板豆腐端上桌。亲自试验的机会就在眼前,安格又怎能放过。

用小竹签叉起一块豆腐,在摊车明亮的白炽灯光下,表面的辣椒粉让它呈现出暗淡的红色;闻起来和之前一样,有着丰富的香辛料的味道。

“喔~!好辣!”

安格险些在第一时间把豆腐吐出来,但对美食的追求让他忍住了。接下来,他感受到的便是柔嫩的豆腐轻柔地抚摸舌齿,多种香料的气息在嘴中同时爆炸。

(好吃!)

但没有说出来,准确的说,大脑下达的判断是与其花时间说出来,倒不如抓紧时间多吃两口。于是乎一块紧接一块,安格将这辛辣的美食送进口腔,仿佛只要停下就会发生无法避免的悲剧。

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事情的发展般,被称作大叔的男人停下了吃面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盯着安格。果不其然,在达到某个阈值的瞬间,安格的瞳孔失去焦点,动作也随之产生停顿,因失神而产生的影响全身的停顿。

然后,悲惨的鸣声从痛苦的咽喉中发出。

“水!”

呼呼地喘着气,安格接过男人递过来的水杯一饮而尽,但即便如此,从舌尖到胃部的火辣冲击感也未得到些许缓解。

看到他人的狼狈模样,男人却难以抑制地笑出声来。虽然他浪荡的笑容的确有着独特的亲和力,但是考虑到自己正在被嘲笑,安格还是觉得难堪。

“哈哈哈,连个小女孩都比不过;小子,丢脸皮哦~”

(唔,可恶!)

很想要反驳,但一是嘴被辣得很难说出话来;二是当他别过头看时,确实如男人所言,宁子的表情十分平静,丝毫没有受到辣椒的影响。

“那么,这就是你上次说的妹妹吗?”

双眼微微放开一条线,不动头部,只用眼睛瞥视。男人上下打量着宁子,一息之后,他的嘴角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看样子,是个优秀的姑娘呢。”

“叔叔,感谢。”

“嗯,果然好乖,哈哈哈。不过,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

“玩儿。”

想都没想,安格把自己早已想好的说辞用以回应。

“来这个紧临两周前受灾区的地方?我就当是这样吧”收回笑声,把最后一口面嚼碎吞咽,严肃取代了男人脸上的浪荡。“这附近到处都是【纯净者】的眼线,你们却还穿着静水的校服……会惹上麻烦的。”

“麻烦?什么麻烦?”

安格有些不解,但男人的话倒也提醒了他;自己启动的【事象回溯】无法探测步行街这么广的范围,不过只凭从夜鹰老师那里学来的技巧,他快速锁定了周围几个动作不太自然的男性。

一向敏感的宁子更是在桌下偷偷拉了拉安格的衣角,示意她也发觉有些不对劲。

大叔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欲行离开。

“先走吧。老板,结账。”

“诶诶!上次你请我吃了牛肉,这次就一点小钱,让我来吧。老板,收我的。”

付过钱,三人假装镇定地往外走去;可是,对方也应该已经发现自己被察觉,躲在角落里的多名青壮年男性同时从三面往这边靠过来。

围三放一,这是最常用的堵截策略,步行街这样的闹市并不适合冲突发生,所以必须要把猎物引入没有外人的地方。

可即便安格知道这点,却也没有办法,这里是对方的地盘,哪怕在闹市冲突起来,最后吃亏的也是自己。于是哪怕明知唯一的出路是圈套,他还是跟着大叔一起走进了一片漆黑的小道。

狭长的过道两边全是熄灭灯光的老旧房屋,每隔15米才有一盏闪烁的白炽灯提供昏暗的光照。不时有两双眼睛从中凝望着走进的三人,却又在后者注意到之前匿回黑暗。

“安格,小心。”

听觉敏锐的宁子小声提醒,不至于触发【金号角】检测系统的微弱能量波动出现在她体内。缓慢地,长刀月轻楼显出它细长的刃身,在昏暗的环境中阵阵闪灼,无比醒目。

因为此时,已经没有去藏匿身形的必要了。

多道人影同时从巷道两边出现,仿佛他们早已等候在此。出口皆被堵住,安格初略计数,人数不止20。从深色的衣服与口罩来看,这些人应该就是自称【纯净者】的暴徒团体成员。

(没有人站出来,也就是说没有谈判的打算嘛。)

己方有三人,不,考虑到大叔走路都要依靠拐杖,一只手还是年代古老的仿生臂,恐怕还需要分神保护。

虽说在这仅三人宽的小道中难以发挥人数的优势,但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对手,尤其是对方的实力还不清楚时,安格也不禁咂舌。

对方在靠近,各类管制刀具在周围舞出呼呼的风声。

深吸一口气,让富含氧气的空气充满肺泡,只有通过这种方法,才能勉强放松紧张的身体,以及在冷静的脑海中编制战斗计划。

关键在于逃走而不是击败对手,只要能够突破一面即可。

“宁子,从正前突破,保持距离,尽量使用非致命手段。”

距离暴徒还有10米,对方肩抵肩的密集身影在路灯的照射下无比清晰,从他们的眼中,安格看不到理智的影子。

“大叔,你就紧紧跟着……诶?大叔!”

紧张且惊讶的声音,不过在此刻似乎又是理所应当的——在安格眼中,那个走路都要拄着拐杖的老成男人走到了他和宁子前面,步伐沉稳、呼吸均匀。

“小子,看在你刚刚请客的份上,今天我帮你个忙。”

男人歪起脑袋,散乱的黑发偏到一旁,露出贯穿左眼眶的狭长伤疤。那只安格未曾得以细看的瞳仁里,对于战斗,不,是对于施展战斗技艺的欲焰微微燃烧。

“正好,我都无聊得快生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