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空间乍一看空无一物,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广阔空间的中央有一张纯白的巨型圆桌,以及围绕圆桌的二十把纯白椅子。

“随便坐。”

男人说着,就真的很随便地坐在了圆桌的边缘上,常琦任和水三木目也不得不找把椅子坐下来。

“逝,逝去的‘逝’。”

他自我介绍着,并敲了敲桌子边缘,一个身材高挑、纤细得有些过分的女性具现化在他旁边。

“一杯纯麦威士忌,老样子加冰。你们要喝点什么吗?既然去过交易所,应该知道‘酒’这个概念吧。”

逝仍旧保持着非常冷漠的样子,就算是招待客人的话语,从他嘴里出来也听不出任何感情。这大概才是他寻常的神态,而之前面对军人们的和颜悦色,恐怕只是他特定场合的人格面具吧。

水三木目倒是很不客气地要了“冰过的伏特加”,常琦任却恐惧地摇了摇头,他过去就不怎么喝酒,更别说还有长弓三石和虞酒后那摊事情在他脑子里打转……

现在要他碰酒,就跟要他命一样。

“你不喝?哦哦,明白了。”

也不知道对方明白了什么,难不成刚对视了一眼,就察觉到自己和虞的事情了吧。

常琦任内心翻腾,身上的水分都变成冷汗冒出去了,喉咙干得发疼。

“我要杯纯净水行吗?”

逝再次打了个响指,身高凌驾在场所有人的女性旋即消失。他则已经自顾自地打开话题了,却只看着常琦任一个人。

水三木目意识到自己进到这里,只是顺带的,于是也没在意,更没有加入话题的打算。她还是不想给面前这个恐怖的男人留下太多印象,对方不在意自己,正合她意。

“福音的职业选手中,也有不少无类。但你们两个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是说我们太弱了吗?”

“有这个意思,但不全是。没有警醒意识的意思,更多一点。”

“警醒意识?”

“对。我确实是塔尖成员之一,而你们,所有的无类,也是备选的塔尖成员。身为无类应该有身为无类的自觉,承担起塔基——哦我们把无类以外的普通人叫做塔基——承担起塔基压根不知道,更不会去考虑的问题。而你们,太散漫了……小姑娘还好,至少很积极,而你,实在让人很难相信是无类。”

——什么情况?不知不觉中我的政治生涯已经开始了吗?

逝的话把常琦任吓得不轻,他过去没考虑过和政治有关的任何东西,到了这个世界也不可能考虑,怎么突然就成了某某主义接班人了。

“本来以为‘长弓三石’不可能成为无类,但看来那个叫‘虞’的女孩改变了你很多啊——既然来到了新的境界,那就拿出点干劲出来,否则几天之后的福音大赛就太过荒唐了。”

常琦任越听越是一头雾水,为什么你们这些领导人都那么关心区区一场“电竞”赛事,就算这是全球性质的,也不值得你们这么关注吧。相比之下,自己被反叛分子盯上的事情,怎么完全没提呢?既然拯在跟踪自己,拯又是塔尖的人,那您老人家一定也知道这事吧!

“哦,你担心反叛分子的事情。没事,福音大赛之前,你的安全不会有问题。至于之后,就要看你福音大赛的表现了。毕竟塔尖也不会把警备资源用在毫无价值的无类身上。”

“我再说一遍,不要小看这场比赛——福音不仅仅是旧时代的‘游戏’,福音对塔尖来说,和那座高塔有同等的价值。”

“对塔尖来说,这价值甚至高于人类本身吗?”

常琦任的内心深处在喝止自己的行为,这一点都不像他会说的话,他就应该婉转腾挪地把话题往恐怖袭击事件上移,然后以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摇尾乞怜,寻求庇护。

这才是常琦任会做的事情。

然而他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往下说,当听到“价值”这个词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暴走了。

表情,语言,音调,穿过血管的鲜红和翻卷脑海的漆黑,一切都疯狂了。

“这不是世人期盼的乌托邦吗?”

“这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该感到无比幸福的理想乡吗?”

“那为什么我感觉人类的存在毫无价值!”

“我们被从工厂里按需生产出来,不需要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面貌,不需要和同类有利益交换之上的接触,也压根不需要按自己的意志生活,不需要繁衍,更无需抚养、教化后代,就算发生毁灭性的灾难也不被重视,只是成片成片地死去,仅仅为了让那座高塔继续耸立下去,为了让那福音继续被传唱下去!”

逝似乎完全没想到一个乙类,一个被作为棋子选中的乙类,在勉强成为甲类,又勉强成为无类之后,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眼前的无类还很年轻,不过是读过一些旧时代的书籍,甚至都不真正懂得嘴里词汇意思,疯言疯语而已。

于是他沉默着,连情绪没有波动,只是想看看这个意外的棋子,最后能走到哪里。

“塔尖的工作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没有人类、空壳子一样的完美世界吗?”

听到这里逝的唇角略略上扬起来,他还以为有多么高深的见解,原来无非也就是不知所谓、一事无成的空想家而已。

“没有人类?”

“你对人类的要求还真高啊——对你来说,那些没办法成为无类,更没办法踏足塔尖的八十多亿人,全都不是人类,只是喂养这个世界的‘牲畜’,只是运转这个世界的‘零件’,对吧?”

“他们确实被当做‘牲畜’和‘零件’一样对待了!这样对待他们的不是我,是你和你身后的塔尖!”

“那你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难道你品尝这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不是在供奉?难道我殚精竭虑不惜一切代价维持这高塔和福音,不是在损耗?”

“我们谁不是‘牲畜’,我们谁不是‘零件’。”

“对于你来说,什么样的人类,算人类?什么样的人类,又才有价值?”

“旧时代的人类?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那请你一个人回到衣不蔽体的伊甸园去吧——全世界的人类,没有一个会跟你一同回去的。”

尽管语调高昂,逝却始终维持着淡漠的表情和平静的语气,他无论说什么都像在陈述事实般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