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点,福音世界。

同样的零号区,同样的企业广场,却没有同样的地标性大厦,也没有拱卫周围逐层拔高的建筑群……有的,只是一地废墟,和被鲜血浸泡得发臭的尸体。如果广场的定义不一定要用地砖铺就,那这还算平坦的尸堆,姑且也能算是广场吧。

弥看着周围连喘气都仿佛要用上最后力气的队友,以及从他们所在的废墟看过去,分别在十二点钟和四点钟位置上的地方小队。

她决定要撤退了。那两边的队伍离得更近,先打起来的可能性比较大,而自己这里已经到达极限了,没必要再参与杀戮,何况这次“赚”的人命,已经够队伍成员会去美美地睡一觉,度过这一天了。

“喂!小子们,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回去了,感谢这里死去的那些人吧!”

几个队友如释重负地翻滚着爬起来,往弥身边凑,准备听她交代撤退路线。他们感觉这是人生中第一次,那么渴求睡眠。

然而人群还没聚拢,残余了三分一的屋顶轰然倒塌。

人最精明、体力剩余最多,收队时候也起身得最快的那个队友,当即成了斜插下来的钢筋上的人肉串,就这么鲜血淋漓地挂在弥面前——钢筋的尖端从他的锁骨之间穿入,从他的尾椎靠上的地方穿出,似乎途中还折断了脊椎骨,让他的身体不自然地反弓着。而那因为这一怪异姿势倒垂下来的脑袋,就在弥眼前。

“怎么样呀?看着自己队员这美丽的死相,有没有感到兴奋呢?为了这一刻,我可是计算了好一会儿钢筋的下落时机和下落角度的哦。”

“鸠啊——癖好这种东西,就应该埋藏在自己心里,贸然说出来很有失身份的。”

屋顶坍塌掀起的尘埃里,两个男人走了出来,一个壮实魁梧、浑身肌肉仿若磐石,另一个精瘦干练、眉眼清秀头发中长。

弥当然认识这两个男人,他们就是对面两支队伍的队长,可原本应该互相对峙、警戒的他们,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这,而且还一副相熟的样子——这让她完全混乱了。

“呀这是怎么了?自己心爱的小白脸惨死,完全消沉了?”

“不,你脑子里都是肌肉吗?这家伙只是还没理解现在的状况而已。”

两个男人一热一冷地嘲笑着,弥瞬间被自己的愤怒冲击着,清醒了。看来自己彻底被他们留在对面假装对峙的队伍骗了,这两个队长早就达成了共识,打算以身犯险进行奇袭,目的恐怕就是击杀自己吧。

“本来那根钢筋是为你准备的,但是我们来到这一看,你们完全就是强弩之末了嘛——别说瘫坐在那边的那些软脚虾,就算是身为队长的你,现在也疲惫得光是站着就很困难了吧。”

弥无言以对,她能看明白对方的实力不弱,体力也剩余不少,而自己这边虽然人数占绝对优势,但大部分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唯一一个力气剩余比较多的精明家伙,现在已经成了人肉串。至于拥有最强战力的自己这个队长,其实也是在强撑着而已,此刻恐怕连展开负域都很困难。

根本就是胜负立判。

弥默认地闭上双眸,做出一副放弃的样子,被叫做鸠的壮实男人像一个准备收下战利品的战士般走了过来。

她准备在男人靠近的一瞬间睁眼,用最后一点力气开启负域,但目标却不是男人,而是自己——她要用手贯穿自己的喉咙,拉断那个位置的大动脉——既然赢不了,那至少让对方一无所获,并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生命”随着喷涌的鲜血流失殆尽。

然而她睁眼的瞬间,却都还来不及开启负域,就看到了男人壮实的身体被几道平行的寒光扯成烂肉,肢体、肌肉断裂的声音,清晰入耳。

她晃了晃神,才从染红视野的鲜血里重新聚焦——那撕碎男人的某物正用那黑洞洞的、像是犬科动物眼眶的玩意端详着自己。

“啊——”

队友在眼前惨死就激起的恐惧,这一刻终于被引爆,弥不受控制地尖叫了起来,跌倒在地,身体剩余的力气全都用在了向后蜷缩这个动作上。

那杀戮的某物,带着无机质的冰冷转过了头,似乎比起这个失去战意的生物,它感受到了身后的威胁。那个和鸠一起来的精瘦男人,退后几步,完成蓄力,将身体和手里的长枪一同弹射出去,势如奔雷。

然而那四脚着地就比一人还高的怪物,却动作敏捷地躲开了那肉眼只能捕捉到残影的一枪,同时化作漆黑的魅影,和男人错身而过。

之后,失去了长枪和右手的男人像断了线的傀儡,生硬地砸向地面。

蜷缩在角落里的弥,看清了这一幕,那怪物根本就没躲避长枪。长枪贯入它的眼眶,就像泥牛入海,瞬间和它化为一体。它只不过是迎着刺过来的气势反向冲过去,用那可怕的森然口器扯断了男人的右手。

怪物大张着那布满尖锐物的口器,转头朝向弥,一步步走来,显然将她当成了在场仅剩的威胁,哪怕她已经被恐惧攒住了心脏,根本站不起来。

弥也是无类,尽管她并不喜欢刻意去翻找旧时代的资料,但也偶尔浏览过那些书中所写的怪物,它们通常都有着异色发光的眸子、粗重潮湿的喘息。然而眼前这怪物,眼眶漆黑空洞、口器干燥狞,既没有眸子也没有体液,连活物最基本的气息都没有。在它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前,根本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

简直形同死物。

然而这死物还在活动,矛盾至极,无法理解,更无法对抗。

弥再一次下定决心,要用最后的力气展开负域自杀,但却并非为了销毁敌人的战利品,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从恐惧中解脱。

然而忽如其来的轰鸣巨响辜负了她的决心,她本以为怪物比自己的动作更快地结束了她的生命,但预料中的剧烈疼痛却没有传来。她睁开下意识闭上的眼眸,出现在眼前的是温暖的赤红色火墙,怪物则被那炽烈的火焰拦腰截断。

借着火焰的光,弥看清了,组成怪物的,是无数稀奇古怪的残破金属,那几次撕碎肉身的口器和利爪,仿佛是从锈迹斑驳的金属躯干中生长出来的精粹,刃口锋锐,光可鉴人。

“哟,还好吧。能自己站起来吗?”

火焰墙的另一头,传来男人磁性有力的声音。他就这么沐浴烈火走了过来,一人半高的大剑被他扛在肩上,暖色的烈炎还在剑身上流窜,彷如游龙。

男人打着招呼却没有看向弥,他侧身面对还没彻底倒下去的金属巨兽,大剑在两手间转动自如,流畅地卸下了巨兽的脑袋。这一下,怪物才彻底倒塌下去,崩落成一地破损的金属零件。

来到弥身前,男人正要顺手熄灭掉剑身上的火焰,弥却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阻止他这么做。就仿佛那暖色的火焰,是瘫软在地的她,仅剩不多的希望一般。

他会意地笑了起来,把流转着赤焰的大剑插进地面,双手把弥抱了起来,并借着大剑的火光,召集躲在周围废墟缝隙里的其余幸存者。

那些被恐惧击垮,站都站不起来的人,连滚带爬地向他聚拢过来。他调笑他们说“是男人就跟着,爬也要跟着”,但其中竟然还真有别的女人,他只得无奈地将弥放下,一手扛起那个失去了右手昏迷不醒的男人,一手提起火焰大剑,继续往外走。

幸存者们对他这番行为不知作何评价,但此刻只有他是笔直地站立着的,匍匐者们没有资格做任何评价,只有跟上去的份。

男人就这么带着一群在恐惧中追寻希望的人,走出了废墟,迎来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