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号,海文先生、099号-伊达小姐,是否确认开始【对决】?【对决】一旦开始,禁止中途放弃,否则将遭受残酷的惩罚。”

荷官用冰冷的话语重复着空洞的言辞。伊达下定了决心,无言地点了点头,海文也说:“确认。”

“那么,祝两位好运。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请务必完成【对决】。”

海文挑选的赌桌离英格姆的只隔了不到十米,两人可以十分方便地看到互相的局势,这也是他们之前在计划里约好的一部分。

海文并没有把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对决】上,而是将目光穿过人群来来往往的间隙,看向英格姆那边。英格姆的【对决】即将结束,从表情上看他已然胜券在握;格鲁迪则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副焦头烂额、烦躁不安的样子。

如果不出意外,计划已经没什么阻力了,但海文认为有些“情况”必须传达出去——关于伊达的身份。

【对决】开始,伊达拿着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没办法说话,努力想说出什么,最后只是支支吾吾地吐出些支离破碎的声音,于是她试图比起手势。

这个节骨眼上,海文并没有理会伊达,而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神色匆匆地说:“抱歉,我得去上个厕所。”

“海文先生,请尽快,”荷官冷漠地开口,“您只有十五分钟,逾时即视为‘放弃’。”

脑海中浮现出某个男人的惨状,海文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够了。

在伊达诧异的目光中,男人有些焦虑地穿过人群,大步走向厕所。

……

海文走进厕所,还不到三分钟,英格姆就急急忙忙推门进来了。

厕所里没有别人,但海文还是压低了声音,沉着面孔迫切地问道:“怎么样?”

“很顺利。”

英格姆一脸平静地掏出手牌:

【生】【生】【死】【死】【死】【死】

漂亮!

海文暗自赞叹,计划进行地非常完美,他便也拿出了自己的牌:

【生】【生】【生】【生】【死】【死】

“那么,按计划交换吧。”

英格姆点了点头,看向海文的目光却复杂地包含了困惑与怀疑。经过交换,两人的手牌再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交换完毕后,海文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啊啊,对了,那个叫伊达的家伙,我把他身份搞清楚了。”

他的发言让英格姆在意地竖起耳朵。英格姆像公园里的鸽子扑向游人挥洒而出的鸟食,毫无防备地顺势问道:“他是谁?”

海文并没有没有立刻回答英格姆的提问,而是反问起英格姆:“你为什么会想知道他的身份,很重要吗?”

“只是好奇而已。呃……不,倒也不单单是好奇。毕竟从游戏规则上看,我们在‘谋害’这个叫伊达的人。格鲁迪当然该死自不待言,但这个伊达……”英格姆停顿了一下,“他是谁?”

海文从中听出了英格姆对“游戏”(或者说“项目”)有些微妙的态度,以及对格鲁迪深深的怨恨——这让他情不自禁地在心里从新审视了一下英格姆和格鲁迪的形象。

“你没必要这么瞻前顾后。对方是谁很要紧么?他妈的,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哪还管得着别人?”

“我不是要管别人怎样怎样,是不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人非野兽,懂得是非善恶,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至少是最低限度的自我谴责……你想不想详细听一下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

“跟你说个故事吧,海文先生。”英格姆的语气像他的态度那样平和又坚定,“在我十六岁的那年——”

见英格姆快要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海文连忙将他打断:“行了行了!抱歉,我现在没空听你讲故事——我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以后找机会再聊吧。如果你非要知道伊达是谁,我直说倒也无妨。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像我想的那样犹豫不决。”

话语被噎在嗓子里,英格姆目瞪口呆:“什么?”

海文注视着英格姆,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

“这个叫伊达的家伙,是格鲁迪最信任的手下——一直唯格鲁迪是从、任他差遣。天知道他和格鲁迪干了多少坏事。和他【对决】也没什么不妥之处,满意了么?”

海文的话让英格姆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不可能有什么意见。继续计划吧。”

海文并没有立刻离开厕所,而是把目光在英格姆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说道:“英格姆,如果你想坚持到最后下去……你应该抛弃这种优柔寡断的念头。在你于心不忍的时候,其他人正想方设法的要弄死你呢。”

“你把情况想得太严重了,海文,我们还是各占立场吧……”

我把情况想得太严重了?

海文眉毛一扬,他亲眼见过一个叫芬里克的家伙想杀死所有的其他玩家。

“啊啊,对了,我还有个小要求。”海文担忧地摸了摸自己粗糙的下巴,现在他必须把英格姆和伊达分隔开,“你能不能在厕所里再待一段时间?就当是为了计划。我有点私事要单独处理下……【对决】结束就回来找你。之后怎么样我们再讨论。”

“行啊。”

海文满意地点了点头,疾步离开厕所。

英格姆皱眉目送着海文离开,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勾心斗角的游戏让他精神持续地高度紧张。于是英格姆走到洗手池边上,用冷水洗了把脸,让思维在一阵冰凉中越发清醒。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从脸上滑落,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难以忘却的过去也随之滑落到他脑海中,揭开他心中血红的伤痕。

……

希望她安然无恙。

英格姆没有过多地沉溺在回忆中,他背靠着墙,目光百无聊赖地放在天花板上——厕所里的吊灯精致又华丽,安静地散发着昏黄的灯光。偶尔有人进进出出,但都不是海文。正当他哈欠连连,在心里嘀咕着时间流逝太慢的时候,海文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英格姆神色紧张地问道。

“成了。来,分赃!”

海文拿出手牌:

【生】【生】【死】【死】【死】【死】

算上英格姆手里的牌,两人一共是八【生】四【死】。于是他们平分了卡牌,每人都是四【生】二【死】。规则之下,以这样的牌型已经是极限了。

通过“狗牌”,海文把之前的二十枚游戏币返还给英格姆。

计划顺利完成,两人原本凝重的神色都一下子放松下来。海文思索着:格鲁迪多半是活不过这轮游戏了。至于伊达……愿她好运。

伊达不过是个于我无关的人,恰好不走运地出现在了我面前。我可没工夫照顾她的死活,就算格鲁迪想怎么样,保罗医药也多半会插手制止。

英格姆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海文,问道:“海文先生,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没。”

得到答复后,英格姆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像是要发表什么重要的言论。他缓缓说道:“那么,咱们来【对决】吧。现在我们的牌型都已安全,接下来把6次【对决】的‘指标’刷完就大功告成了。”

“哦哦,是啊……那就来【对决】吧。但你可别耍什么小聪明来坑我。”

“小聪明吗……”英格姆自言自语,不作表态。

……

“037-号,海文先生、099号-英格姆,是否确认开始【对决】?【对决】一旦开始,禁止中途放弃,否则将遭受残酷的惩罚。”

“确认。”

“确认。”

两人选择的赌桌位于赌场的边缘位置,远离人群,于暗弱的光线里享受到一丝隔离纷争的安逸——哪怕他们实际上在用左轮手枪射杀对方。

海文眯起眼,摸着下巴,作沉思状,微微开口:“那么,我选择——”

“等等。”

英格姆突兀地打断了海文,他紧绷着脸,神情复杂又古怪,像是在嘴里含着一块特大的石头,显然是在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

“怎么?”

海文注视着英格姆,英格姆纠结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海文先生……通过与你的相互协作,我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仅靠单打独斗会难以在这个游戏里……我是说这个‘项目’里生存下去。”

海文没有发表看法,用沉默让英格姆继续解释。

“我在第一轮就被某个女人给‘淘汰’了,现在能走到这一步,踩在安全线上,归功于你我二人合作的结果。没有你,我肯定办不到这些。当然,如果没有我,你也难以取得这样的结果。”

“在与你合作的时候,我一直摇摆不定,因为我不知道你的为人,不知道是否该信任你。执行计划时,我突然发现计划里有一个天大的‘漏洞’,更可怕的是,发现‘漏洞’时也为时已晚,我已经掉坑里去了。”

“我在和格鲁迪【对决】的时候,我的手牌是六张【死】,而且还被你拿走了二十枚游戏币。我以为你会在那个时候抛弃我,但你没有这么做,而是信守诺言,把计划执行到了最后。”

海文不做言语,继续聆听英格姆的发言。

“海文先生,我必须向你道歉,你是真诚地想与我合作,我却在怀疑你,我自愧不如。但即便如此,我也想与你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共同挺过这个漫长的‘项目’。瞧,我们能在这场游戏里合作夺得胜利,就能在以后的游戏里继续办到。既然你已经证明了诚意,那我也该……”

“我,孤儿院的小英格姆,向你展示我的诚意——”

唰得一下,英格姆干净利落地把手牌全部平摊在桌上——

【生】【生】【生】【生】【死】【死】,一览无余。

“瞧,这就是我的‘小聪明’——也是我能拿出的全部诚信。”

海文看着英格姆,瞪大了双眼,他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于是手颤抖地从口袋里拿出了“疼痛杀手X”,吃下了一粒药丸。

妈的……这个天真的家伙,究竟误解了什么啊……

在【互扯后腿的游戏】里,怎么可能有人会真心实意的相互合作啊!我怎么可能是出于诚信才信守诺言啊!你把脑子拎拎清啊你这个白痴!

不过单纯是因为利益不够大罢了!

天平的一端——出卖你来换几张效用短暂的卡片和一大把花不出去的游戏币。

天平的另一端——骗来一个好用的“临时工”,在日后更要紧的时候随时能够舍弃,只要在被背叛之前先背叛对方就行了!

就是三岁大的黑猩猩都知道孰重孰轻吧!

妈的,可你这样过于坦诚的态度……我究竟该如何……

海文不擅长微笑,但他还是艰难苦涩地挤出一个笑容,效仿英格姆那样,唰地一下把手牌摊开:“真有你的啊。我明白了,那就让我们来合作吧。祝我们好运。”

“嗯,祝我们好运。”

……

噔噔咚噔噔噔♪~

“各位可敬的志愿者,时间到啦!请停下手中的【对决】!拜托了哦!”就在人们快要把她忘记的时候,噜咪酱再一次登场,她穿着浮夸的粉嫩洋裙出现在巨大的屏幕里,“那么,现在开始执行【对决】结果!各位稍安勿躁,遵守秩序,积极配合我们的行动,执行会在十分钟之内结束!保罗医药会妥善处理各位!”

妥善……处理?

时间走到了终点,正当海文纳闷“轮盘赌”该如何进行的时候,赌场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又密集的脚步声。

这声音是……

嘭!

赌场沉闷的大门又一次被粗暴地破开,一大群全副武装的白骑士呼呼啦啦冲了进来,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挺现代步枪。就像先前那样,洁白无暇的铠甲、严丝合缝的头盔,头盔上只有一盏指示灯,也看不出他们是人类还是机器。

海文估计,白骑士大概有几百人。他们要是愿意,用步枪杀光赌场里的所有玩家比睡觉还容易。

他们是来干嘛的?

赌场里的空气在一瞬间冷却到了零点,答案在下一刻被揭晓。

位于赌场外围的玩家们(包括海文和英格姆)最先成为了白骑士们的目标,白骑士们两两一组,把玩家扑倒在地。

人群瞬间炸开,混乱的惨叫、惊呼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等等,等等!他妈的,你们要干什么!”英格姆被摁在地上大喊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帮狗杂种!”

正当他大肆抵抗,四肢徒劳地挣扎的时候,一挺步枪出现在眼前,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脑门。

英格姆目瞪口呆。

“等等……等等!你们他妈管这叫轮盘赌?这他妈……步、步枪?你们不能这样!不——”

英格姆觉得自己快要用眼睛把枪口给盯穿了,白骑士面无表情(本来也没有脸)地摁下扳机……

砰砰砰!

枪械激发的爆响在赌场里炸开,但比起英格姆心跳的声音还小了一些。英格姆气息大进大出,汗水在衣服里流淌,他觉得激烈跳动的心脏要随着枪声一起爆炸了。他注视着黑洞洞枪口,里面并未被射出火药。

白骑士们不再摁着他,寻找下一个目标。

惊吓之中,英格姆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腿已经软了,站起来都吃力,扶着墙才勉强起身。

“海文、海文!你还活着吗?你在哪?”

“我在……我没事。”

海文一样喘着粗气,无力地靠着墙。他们动弹不得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一场屠杀正在进行。

悲鸣和惨叫在赌场里此起彼伏,白骑士们三人一组,两个控制住惊慌失措的玩家,另一个用步枪朝他们脑袋上射击。枪声之下,有些人活了下来,有些人则脑袋当场开花,在白骑士们洁白靓丽的铠甲上染上浓艳的猩红。

有的男人试图夺路而逃,被洞穿心脏。有的女人在哭泣中哀求,炸成鲜艳的血花。

海文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一群人有条不紊地对另一群人进行屠杀。

是啊……没错……杀死他们的都是白骑士,都是保罗医药。在这场游戏里,我没有“谋害”过任何一个人。制定规则的是他们,举起屠刀的也是他们!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保罗医药干的!

伊达也好,格鲁迪也罢,包括未来可能的竞争对手们……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