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那个梦里,我日复一日地被按在绑有拘束带的床上,无论怎么挣扎也没有用,然后会有针头扎进血管里,不断地通过透明的管子往内输送无色的液体。

在释粒子混乱的共鸣中哭泣着翻滚着,彻夜不眠。

我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在痛苦中死去,他们甚至连坟墓都不曾拥有,尸体会被投入焚烧炉,骨灰则会被投放到地面上,和那些黑色的释骸融为一体。

我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我的未来也会如他们一样,在地狱中永世不得翻身。

我装作这些实验体里最乖的人偶,不会无事生非,不会无理取闹,尽力去讨好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类,使自己能够活下去。

是的。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我无时无刻不向神明祈祷,我希望祂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希望祂能回应我的期待。

“我们在天上的父——”

每日每日,都在向那沐浴在晨光之中掉了漆的十字架恳求着,希望借由它,来传达我的希冀。

我是被神抛弃的人。

我们都是被神抛弃的人。

当我终于明白了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我能清楚地感受到生命力在流逝,我的身体使不上任何力气,甚至连复仇的力量都没有。

——复仇?

是的,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

向抛弃我来换取进入地下的资格的父母复仇。

向伤害了我们,杀害了我们的启示录复仇。

最后,向将我们视为“应该牺牲之人”的全人类复仇。

我在浑浑噩噩的诅咒中…获得了新生。

这个梦令我唾弃,这个梦将我唾弃。

最后,这个梦,使我重生。

幸睁开赤红色的眼睛,面前是黑压压的一群临界生物,好像这个城市里所有潜藏的临界生物都出现了,直到它们聚集在幸的面前,这个少女才得知她的军队有多么庞大。

它们虔诚地蜷缩四肢,垂下头颅,仿佛一个个朝圣者一般,就连大气也不敢出。它们无一例外地保持着安静,就像在等候女王的指令一样。

那是如同王座一般盛开的彼岸花,红色的孢子在空气中流动,如同染了血一样的雪。

在雨幕停息之后,又开始飘起了软绵绵的雪花,孢子和雪混合在一起,闪烁着热闹的光。

“小黑还在追那艘人类的舰船。”身处于彼岸花中的幸轻轻地说,她将手撑在下巴上,凝神看着不远处的光,“不过那个男孩似乎已经发现它了,小黑会死吗?”

她握紧了胸前缀着的“秘银”,那是她从研究所里偷来的媒介。

她记得…那群人好像管它叫圣遗物来着。

“算了,不管那么多。我看看……你们太弱了…唔,你们勉勉强强吧…”

她的视线在临界生物的身上滑来滑去,最后看向了整齐地排成一个方阵的ε型临界生物。

“就你们好了,去吧,把那群人类抓回来,作为第一个闯进我的王国的人类,我允许这群人类作为最后的观众。”

ε型临界生物们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像是在遵从她的命令那般聚成一团消失在风雪中。

幸抿了抿樱色的嘴唇,其实刚开始她真的拿不准能够命令它们的办法。

就在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被临界生物撞了个正着,她以为自己上来就要被吃了,结果反而是它跪地臣服。

幸松了口气,她从未像这样感受过生命的喜悦。

她被带到了数不清的临界生物面前,好像整个城市的临界生物都汇聚过来了,为了向它们的新王献上忠诚。

随后,她发现自己可以对这些临界生物下命令,而且它们会遵从并且照做。

幸察觉到有人来到这座城市后就派出了ι型临界生物进行侦查,而后又让ζ型的“小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被发现后她又派出了成群的ε型。

在她看来,这群人已经逃不出她的五指山了。

她透过圣遗物能够通过小黑的双眼看到那艘舰船,放大——再放大,能看到船上那个戴着红色发卡的少年。

他真的好像无所畏惧一般,就坐在混杂着释骸的暴风雪中,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

“喂,人造的使徒,你在看吧。”

幸愣了一下,在她的眼里,那个男孩的笑容深了几分,声音也抬高了些许。

“你对人类没什么兴趣吧,可是我对人类有着相当浓烈的兴趣哦。他们为什么被伤到要害就会死,为什么会有喜怒哀乐,为什么对力量这么渴求,我都想知道啊。所以啊——”

殷子临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语调与凌厉的眼神,仿佛要透过临界生物的双眼看到始作俑者一般,“在我对人类的研究得出结论以前,你这家伙,别想对人类下手。”

“…狂妄的家伙!”幸握紧拳头,猛地砸在王座的扶手上,“别让我逮到你,不然的话——”

“你现在已经气急败坏了吧,人造使徒。”殷子临站起来,将左手举到面前,弓起了小指,“摆个发动Geass的姿势告诉你这躲在臣子后面的胆小鬼,王向来都是御驾亲征的!”

如果幸此时此刻在喝水的话,一定会喷出来的。

“放弃战斗、或者说放弃复仇吧,”殷子临仍然在试图跟她交流,“这样下去,会死很多人的。”

“你会去数自己踩死了多少蚂蚁吗!”幸站起身来,近乎咆哮地怒吼道,“不要嬉皮笑脸地说废话了!给我上!”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是ε型的临界生物,它们拥有着可以高频震动的鼓翼,在风中飞舞时发出猎猎作响的声音。

它们如同一颗颗流星一般向着方舟横冲直撞,殷子临沉默了一秒钟,高喊一声:“给我上!魏岚!”

“团长说可以上了!”坐在大厅沙发上的魏岚飞一般地抓着沐风咏叹调冲出大门,二话不说便拔出了枪,一个滑步冲到甲板边缘,“今天你们全部都得绝版!”

“真冲动。”站在窗口的夏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在特蕾莎的极限操作下,方舟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冲击波,而殷子临只是站在船尾,静静地望着名叫小黑的临界生物,似乎想透过它的双眼看到愤怒的幸。

就在这时,巨大的光球在小黑面前凝聚起来,如同镭射炮般冲来,柊一莉猛地冲到殷子临面前,切开了空间,将光球转移到地面,把那些在地上奔跑的临界生物炸了个七荤八素。

“少爷!你不能就只是看着呀少爷!”柊一莉双手撑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两下,殷子临叹了口气。

“我这不是在蓄力吗……”

“蓄力…?”

“使用构造物前蓄力才有更大的威力,比如这样。”殷子临将手放在构造起来的炮台上,黑色的光形成漩涡,逐渐扩大,再扩大,最后以完全不输给小黑的攻击的气势飞了出去,重重地在临界生物之间炸开。

拖着灰色的烟尘做的尾巴向下坠去的临界生物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那边双手持枪的魏岚打得正欢,便依靠着精湛的枪斗术,边轻蔑地喊着“木大木大”。

方舟内的人看着周围的临界生物好像流星一样纷纷下坠,不由地拍手叫好。

“抱歉,失陪一下。”灯下花撑着桌子站起来,踩着低跟靴笃笃地走出会议室,她踏着轻快的步伐拉开大门。

风雪吹进来,让她的短发变得凌乱,她毫不在意地将一缕头发掖到耳后,脱下了外衣,露出了穿在皮衣下方的露背装。

“灯下花?你来干什么。”魏岚打得正起劲,见灯下花来横插一脚感到很不爽。

“来抢你风头。”

“你……!”

灯下花微微弓起背,像一只受惊的猫,随后轻微的刺破声传来,一支支白森森的骨箭从她的皮肤下冒出来,她抬手将骨箭拔下来,却不见伤口。

她将事先准备好的指骨项链从脖子上扯下来,白色的骨弓在她的手上展开,她将三支箭搭在弓上,猛地射出去,无一例外地贯穿了临界生物的头颅。

“比一比谁杀的多吧,魏岚。”

“别得意忘形了!可恶!我肯定会赢!”

“真热闹呢。”殷子临听着拉弦和扣动扳机的声音,抬起胳膊,“那么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了!XR-1600!Fire!”

四架炮台同时发射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呢,就像是赤红色的烟花在夏季的天空里怒放一样,只不过现实是赤红色的释粒子在冬季的暴雪中炸裂开来。

幸透过圣遗物看着这一切,忍无可忍地咬着牙。

“啊啊~不愧是夏空呢,制造的炮弹用起来就是这么爽…哇!”

殷子临被突然拍在肩上的手吓了一大跳,蓝发的女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很严肃地看着殷子临,夏空带着强烈的求知欲凑到他的面前。

“再变一次,老板,再变一次。”

殷子临微笑着抬手指了指头顶,“你把正上方的临界生物清理了我就给你变,还让你拆。”

“……一言为定。”夏空像是料到般提起手里的机伞“泽雨葬仪乐”,它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变换中化为了一把伞骨外翻的战戟。

她轻巧地攀上方舟顶端,对准临界生物展开突刺刃,利用电磁力场调控器在戟刃上模拟起了磁轨线圈炮,汇集的金属砂带着高速与高温射向了临界生物,它在空中炸开,形成了血和碎块的雨幕。

夏空又迅速转动伞柄,连发数次金属砂,接二连三的碎块落在甲板上,临界生物的爪子掉在魏岚脚边,将他绊倒了。

“太暴力了!太暴力了夏空!你知不知道刷起来很麻烦的!”他坐在地面上摇摆着双臂,仰起头大喊道。

“没事没事~再造就是了。”殷子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别太纵容她啊!”魏岚说着,抬起枪贯穿了临界生物的心脏。

“胡说八道,我纵容的只有小莉莉一个。”

殷子临抬脚踩在炮台上,虽然嘴上还能开开玩笑,不过他确实有些疲惫了,在乱流中使用言灵的确是有些勉强。

但是——

他抬起头,一抹脸上的疲态,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没被伤到丝毫的ζ型临界生物。

“人类绝不会输给你的,世界之敌。”

“谁是世界之敌还不一定呢,你这人类。”

幸望着不平静的天空一角,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