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萧肃,厚重的夜在头顶缓缓地流,像是满山树涛的倒影。
徐鲚瞳孔紧缩眼角抽搐,肺腔活动的声音在脑海里一声声拉长,然后海浪涌起波涛掀天——呜咽的海啸告诉他,危险!
刺啦啦——
细小的爆鸣在眼前密集起来,对面的身影赫然屹立在电舞银蛇之间。那是一个额发左斜的少年,金色的发丝遮去左眼却并不影响他的气质,棱角分明的眉眼轮廓就和他周身飘舞的电花一样,耀目而刺眼。
“算了,我来吧。”周围被衬得异常阴霾的黑暗中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拍在金发少年肩上,顺带将他往后拉。
嗡轰——
金发少年退后的刹那,仅存的那点阴霾也荡然无存,整个山头被赤红的颜色照得微微焦灼。火星散漫的中心,是长发束起垂到腰间的少年。如果不是一秒前刚硬的声音,少年一定会被误认为女孩。他的眉眼脸型,俊秀得俨然一副豆蔻年华少女的模样。然而下沉的唇角,锋利的眸光,又凛冽着高傲的俯视姿态。
“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当然要用大劣势来扳倒优势。怎么样?徐鲚。你的水,有信心,战胜我的火吗?”长发少年缓步先前,一身黑色的风衣在火星飘摇里像是穿在身上的灰烬。
后面的金发少年耸耸肩,作无所谓状,席地坐下。目光从电花暗淡的他身上移开,锁紧在长发少年的步子上,徐鲚的脑海里已经浪啸千丈,海水拍打崖岸的轰鸣一阵阵地砸响。
——可以赢。如果这个人和我有同一种能力,而区别只在于水火的话。
——不用杀他。限制行动就行了。他作人质,我就可以跑了。
——海啸没可能输给星火。
“思考好了吗?要开始了。”长发少年好像知道徐鲚心里正在思维电转,停在他面前几米处,侧过头来微笑——他微笑的时候,唇角都还是下沉着的,
“啊呀呀——你真烦!人家的水元素都已经潜到你脚底下了,我不信你没发现地面松动了两厘米。”金发少年在后面大咧咧地怪叫,一副起哄的嘴脸。
长发少年转身瞥了他一眼,哼哼道:“两厘米?你有算过吗?水流经过地下土壤松动的数值肉眼根本不可见。你总不能一有震感就说几公里外有八点零级大地震啊。”
徐鲚在这边不禁沉下脸,手微微发颤。的确如金发少年所说,自己脑海里具象化的水流此刻就在长发少年脚下。然而他们两个,哪里有一点点的紧张感。
“怎么?还不想动手?还是说,你真的从一年前那次事情之后就再没用过它。”长发少年已经回身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无处躲闪的目光。
“别逼我——”徐鲚终于失控了,犹如一把走火的枪。潜伏在地面下具象化的水纷纷迸裂出来,犹如瞬间疯长的藤蔓植物,向着长发少年绞杀过去。
呲——
空气里的火星和水花碰撞,粉身碎骨出氤氲的雾气,缭绕山头。大雾弥漫中,长发少年折身遁形,奔走在上下四方。零碎的脚步声和平稳的话语断断续续地环绕在走火的徐鲚周围:
“想他吗?想孙蔑吗?想朋友吗?想杀人吗?想湮灭这个世界吗?”
“不做军人而做科学家,不做手持刀刃的人而做锻造刀刃的人。”
“杀人的人是战争孤儿,死人的人是战争孤儿,可以把你和他们看成一种人吗?”
“人和人又有什么区别?国家和国家又有什么区别?没有人、没有国家是你希望的吗?”
……
“闭嘴——不对。更大的国家、更健全的制度、更完善的能力机制才是我想要的!”
徐鲚疯了一样地狂吼,回旋身体警惕着雾气氤氲的四周。手起手落之间具象化的海啸在他身体周围翻卷——无懈可击的壁障。但心口的高墙却已经开始一点点龟裂。
“一年前的忠陆国够大吗?一年前的那天是你想要的吗?”
“不够!不是!”
“今天的忠陆国够大吗?今天的‘庆祝’是你想要的吗?”
“不够!不是!”
呲——
又是一声水火碰撞的湮灭。似乎把握住了雾中人的行踪,徐鲚抬手翻飞,晶莹剔透的水蔓枝藤疯长过去。脑海海啸在他的意识里高高卷起,卷走那些顾虑与畏惧。海底呼吸的他看不见没有水的世界,纵然是错误的深渊也要把意志执行下去。
——对吧孙蔑,我们只需要一个家庭,就像世界只需要一个国家。
——对吧孙蔑,只有一个国家的世界没有战场,就像有父母的我们不再孤单。
——对吧孙蔑,对吧,对吧……
“不对!昨天不够,今天不够,明天你就会觉得够了吗?”水雾缭绕里长发飘掠的少年仿佛又看穿了他的想法。“国家里有地区,地区里有个人。够大的国家里有地区间的战场,够大的地区里有个人间的战场。要一个没有战场的世界,除非要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
长发翻飞,漆黑如墨,少年不知何时停身在徐鲚面前,右手指间炽红的针状物灼灼其华,而他的右手正温和地抚在他海的壁障上。
他眉目之间的他的唇齿,舒缓地开合,一字一字:“这样一个世界,你敢要吗?”
轰隆!
遇水的火,熄灭殆尽,却迸溅出足以同归于尽的轰鸣,海的屏障四散崩溃。徐鲚一个踉跄,跌出赖以生存的脑海,正挣扎着寻觅水的气息,却看见又一点灼灼其华的炽红停在眉心。
轰隆!
白墙顶的钟,滴答滴答地走。吴卿看了又看,终于把搁置已久的脑袋从沙发背上挪下来,低低地呼了口气:“这小子。”
“吴老师,要不你就先睡吧。徐鲚怕是玩得太高兴忘了时间了。”正在擦地板的少女从沙发背后面探出半张脸,肌肤黝黑,面无表情。
“嗯,淼。你也早点睡吧。”
少女习惯性地点点头,微小到不易察觉的弧度。少女习惯性地俯下身,卖力到令人担忧的程度。她就是这样,习惯应承别人,习惯劳累过度。
吴卿看她还在擦地,打哈哈地补充了一句:“不管我这家里还是徐鲚的实验室,都是你一个人打整。好了,快点睡去吧。已经很干净了,不然我要不好意思了。”
轻轻地点头,还在擦地。
吴卿无奈地摇头走回房间,带上门床上一躺,还是睡不着,隔着厚厚一扇实木门仿佛也能听见客厅里白墙顶滴答滴答的声音。
吴卿想起来少女刚到家里时候的事情。他和徐鲚两个人都是学术宅,一两百平米的屋子硬是堆得只能躺下三个人,各种各样的书城郭壁垒一样。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的客厅里看书,另一个人要举目四望良久才能找到。
“咔嚓”门开了,某公务员带进来一个黑黝黝的少女,说她没有名字,说她是收容所里的外籍乞丐,说她经过一番调教来给他们当保姆,说只要让她住这里吃这里就能随便使唤她。
吴卿给她起名字叫“淼”,徐鲚撇着嘴说,她这么黑到底哪里“淼”。然后两人白眼一翻,各自埋头到各自的书里面去。等他们翻过最后一页,先后抬起头来时,发现城中村拆迁已经完成了——整间屋子的书都被理进了不知什么时候送来的书柜里,沙发、大床、席梦思一样不缺,就是有一台最多余的液晶电视。
关于电视,吴卿和徐鲚的一致看法都是两个字——多余。电视剧低能,新闻联播过时,体育娱乐频道政府管制,广而告之更是缺爱缺钙无聊透顶。
对此少女的回答是,教程里面说一个家庭都要有一台电视的。
“咔嚓”门开了,黝黑的少女浸进房间的昏暗里,吴卿错觉地认为她似乎是第一次来时的模样,亦或本来她就从未变过。
“吴老师,徐鲚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有事吧,我,我……”说话声里有很重的湿气,盛满着粘稠的悲伤。
——不,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