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忠陆73区。
瓢泼的大雨诉说世界的悲痛,文明的灯火在清洗中摇摇欲坠。夜中雨仿佛混沌,雨中夜像是积水的瞳,混沌的瞳孔看不真切,只剩下飘零的光一闪而过,瞬间的明亮过后是更加透彻的漆黑,一望无际。
雷光煌煌勾勒出少年忽明忽暗的轮廓,脚下摩天的大楼仿佛还没有他的挺拔,束起的长发风雨曼舞,睥睨俯瞰的瞳孔里倒映着零碎飘摇的文明。
“龙嵬,一切准备就绪。”金发金瞳和闪电一起飘落在少年背后,“可是忠陆政府完全没有安排避难,不,也不能这么说,大的财团理事和政府高官都已经在之前陆陆续续离开了……”
“意料之中。否则徐鲚就无事可做了。”少年扬起锋利的下巴,低垂的眸光和飘摇的雨一起散落到下面斑驳的灯火里。
雨水洒落的地方,蓬头垢面的少年在拼命地跑,两手翻动,水流枝藤裹卷蔓延,整个城市掀起一阵阵惊叫,无数的人被波涛紧紧拥抱,然后被带离这个电闪雷鸣的地方。
“你其实是想让徐鲚救人?那为什么不早点让他去。”金黄的瞳孔里,翻飞的长发像一面昂扬着信念的旗帜。
“早不了的。这已经是最大程度的‘救人’了。假如徐鲚是在昨天,甚至是前天行动,这里就会变成我们和忠陆的战场。对于战场,战争孤儿的我们已经足够体会了吧。亲人在战场上作为英雄死去,遗留下的幼小的孩子一边憎恨战场,一边逞强去当英雄,制造更多的战场。人类爆炸的欲望比起自然降下的灾祸,我更愿意选择后者,哪怕这个灾祸由我亲手引导。”
“最大程度的‘救人’……”金发凌乱下的口齿沉重地开阖,仿佛要把字句碾碎。
甩开长丝,转过身来,电闪雷鸣下瞬间明亮的眸子像整个夜空一样深邃,少年唇角下沉眉眼上扬,倾吐出舒缓的呼吸:“总有救不了的吧。要是连这点他都不明白,那么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你是要教会徐鲚这个吗?用这么残忍的方式。”金黄瞳孔里的光低落下去。
“我们都是用这种方式学会的……尽力去救,拼命去救,甚至不要自己的命去救都可以,但是救不了的始终救不了——这就是自然选择啊——我们被留下了,他们被抛下了。”飘扬的长发终于在风雨里挣脱了束缚,完完全全地散落开来,一丝一缕地飞舞,“忠陆政府的野战兵别动队,我来解决;‘屏’的两百公里沿线,我来铺设。你把握时机引导好这一次的自然选择,别再让它像个暴怒的老人。”
金黄的瞳孔里,飘舞的长发和猎猎的风衣一起飞翔下去,冲着文明零碎的光影拥抱下去。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以为自己是神吗?被你选中的人活!被你遗弃的人死!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承认——你们都要活下去!”徐鲚在街道上飞奔,脸上的线条全部迸裂出来却在黑夜里无人看到,喉咙里的声音全部嘶吼出来却被大雨湮没无人听闻,“不要了,再也不要了——像我这样独活的人有一个还不够吗?幸存算什么?生命算什么?”
千千万万或沉睡或惊惧的人呜咽在海的咆哮里,泪水也混为他力量的一部分,把他们送离这块灾祸复苏的土地……可是这块土地上的人,有亿万。
——杯水车薪吗?
——螳臂当车吗?
——即便如此谁会袖手旁观?!
“两百米外发现目标,确认是徐鲚,但是很奇怪……”巷陌口的青年,全身迷彩武装,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摸住腰侧的枪。“他周围那些,水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啊,他在救人,而你要妨碍他救人。”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耳边默默流过,青年赫然转身扣动扳机。双手却已经离开了身体的控制,洋溢着红色的斑驳在眼前飞起落下。然后是腰腹,然后是头颅,然后视野消弭在渐渐暗红下去的世界里。
“哦谢谢,勤。要帮我可以,不过动作得快点,还有四分钟‘复苏’就要开始了。徐鲚能救多少人,也间接取决于我们。”
武士凯加身的勤默默点头,和龙嵬朝反方向飞驰而去,眼里却有混杂着雨水的泪水。
“你是什么东西?!”微冲在手里迅速换上弹夹,枪口弹幕横扫。火星缭绕的身影迅捷如豹,起起落落穿梭在弹头轨迹的空隙里。两指间灼灼的红针弹射出去,顿时轰鸣掀天。
“我是……”几十公里外贯穿过来的狙击枪子弹,在临近长发的前一秒化成星火飘散,“结束你们愚蠢的人。”
轰——
爆炸的针尖拉出赤红的尾焰,为倾颓的高楼奏响毁灭的乐章。
“时间差不多了,你也快点回基地吧。”熊熊爆炎的舞台上,龙嵬对着耳麦里的杂音催促,一阵嗞响后传出勤淡漠的问话:“知道了,那你呢?”
“我还得去带那个小鬼回来。”话落,丢下一地火焰横飞的残骸,龙嵬飞身弹射,消失在雨水倾斜的方向上。
嘀嘀嘀——
手腕上的仪器在预警的红光里挣扎着,徐鲚却全然置之不理,身形飞闪在廊道屋顶街角巷陌。仪器上的倒计时在秒的单位上跳转,预警红光却照出一张亢奋的脸。
“徐鲚,快点撤退,你不要命了啊?!”耳麦里传出张锺的声音,却很快被另一个声音盖过去:“张锺,启动‘屏’的程序吧。徐鲚这里我来解决。”
“呼——谢天谢地,早知道你会解决。那就交给你了,别让他再耍性子。”耳边的声音熄灭掉,徐鲚的动作却丝毫没停,并且一把扯掉耳麦和手腕上的仪器,双手翻动愈加迅捷。
“我和你们不一样,哪怕一个人,也会去救。这就是那个人教给我的价值,也是他救我活下来的价值。”紧紧咬住失色的下唇,徐鲚脑海里尖啸扑天。
“救人之前,先救自己。你现在的痛苦,不就是那个救了你,却连自己也救不了的人,的死吗?已经了解到,还要再重蹈他的覆辙吗?”遥远处开阖的唇齿,像在开阖一扇厚重的门,每一下都可以听到有力的声响。
拉长尾焰的飞针,灼灼着赤红的光芒,遮过徐鲚的视野,停在他的额头上。轰鸣的爆响中,徐鲚的身体抛飞出去,连带着他撕心裂肺的喊声:
“停下来啊——”
然后硕大的光柱从天而降,雷霆的怒吼瞬间湮灭了一切声音。炽白的天光泛滥成海啸,如同一年前一样在他面前拍碎了高楼大厦。街道商铺的影子、工厂大桥的轮廓,全部在一瞬之间被耀眼的光吞没,肃清成明晃晃的空白。人影还来不及滋生出汹涌的恐惧,喉腔还来不及发出尖锐的叫声;肌肤还在舒适的席梦思上松弛着,大脑还在温和的梦境里安睡……
摩天大楼顶端的雷绪,举过头顶的高脚杯,里面盛满的金辉瞬间细细密密地崩裂沸腾,像是加热过度的酒,亦或倒满溢出的醇,无形的香气麻痹所有将死者的神经,没有痛地过度到另一个没有的悲伤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