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与急切为女仆提供了足够强大的动力,抑或也有熟能生巧的因素存在:在发现了那根炸药铁筒之后,峡谷之中优昙滑墙的速度明显有了非常大的提高——有一瞬间她甚至跃到了茵黛的前方,虽说女仆很快便被魔女亲自用伸缩自如的手臂拉了回来。
“小心一点。急着赶路的心情我理解,但在现在这种形势下,保持安静同样重要。”
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真的不再适合口嗨或者开玩笑了,这一次茵黛在开口讲话时,语调则是优昙首次得见的平静——甚至可说,是压抑到极致的冷静与麻木。
显然,魔女并不是一个开玩笑不看场合的人。
为了能够更好地观察这些几乎是贴着水面放置的爆破物,在继续前进的同时,茵黛与优昙也十分默契地同时选择了保持一个尽可能低的高度,哪怕二人在发现了第一根铁杆之后就没有再进行多少交流:能够被确认的结果则是,虽然不知道这些铁杆向内最终插到了哪里,但从优昙最初落水那一点起,一直到大约四公里外的地上出口,两点之间的峡谷中几乎每隔两三米就被插上了一根铁杆,密度之大、数量之多惊得优昙几乎要把自己的眼球都瞪出来了。
“这些东西……”
“十有八九是从外面来的。快到出口了,把脚步放轻点……我有不好的预感。”
——显然这些东西的来源十有八九是地上入口之外:换句话说就是,安装了这些炸药的家伙必然通过了扼守于出口处的罗兰德大门:那是一座牢固程度不输给任何一座帝国关口的要塞,不仅有着富有罗兰德特色的半地穴式堡垒群,更有着至少500人的魔物守备队驻扎。
“考虑到这些炸药如此众多的数量,如果爆破者想要进入大门,那么其一,他们的炸药受限于体积,必然是藏不住的;其二,为了搬运这些炸药,他们的数量也绝对少不了;其三,如果他们是人类,还必然会需要一些特殊的蒸汽机械载具来在峡谷内部行动——综合这三点考虑……”
“如果这样的一支队伍出现在大门之外,绝对不可能不被发现……对吧?”
“而且无论他们是什么来意,守备队都一定会和城中通报并查验货物——但是显然城内什么消息都没接到。所以说……”
“主人?”
“快到出口了——先上去再说!”
没有再继续和女仆继续分享自己得出的猜想,打断魔女话语的则是二人头顶,峡谷尽头洞口处自上而下投射而来的阳光——罗兰德内部是个不分昼夜的世界没错,但地表可不是,而根据日光的颜色来看,女仆也基本确定了当前的时间。
“日落时分了吗……但愿随阳光一起消逝的,不会是——”
那一瞬间,优昙的双脚则是在一次最为吃力的跃动之后,重新踏上了罗兰德地表那金黄色的茫茫草原——穿过连通峡谷内外的天坑,此时此刻的女仆则是落在了罗兰德城门堡垒群的正中央。
或许是为了保持隐蔽,这里并没有任何能够被描述为“城门”的建筑结构存在,而那些宛如土包一般低调的堡垒,也仅仅能在从天坑洞口处向四周张望时才能依稀辨别出一些看上去像是入口的结构……然而,在这片从外表上看毫不起眼的防卫建筑群中,女仆却能够清晰无比地嗅出危险的气息——那是鲜血的腥气,尽管十有八九不是来源于人类的鲜血。
与之相伴的则是死寂,以及令人心悸的空虚——完全不像是一座尚在运行,且把守严密的要塞,反而……像是一座刚刚惨遭屠戮的废墟!就像女仆记忆中的白叶村一样……
“这里肯定出问题了……优昙,这个给你。”
“这是?”
落在女仆身侧的同时,魔女从怀中掏出的,则是一根同为棒状,却比那些爆破铁筒要短小许多,也纤细许多的纸筒,上面还用鲜艳的红色描绘着一朵火花的图案。
“发烟筒,如果遇到危险需要我帮忙解决,就折断它,里面经由魔法压缩的红色浓烟会立刻形成一道烟柱,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当然,如果我需要你帮忙,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叫你。要塞的魔导通信水晶安置在最北端的指挥地堡中,那东西你不会用,所以我来负责要塞北厢以及那边的指挥区和魔器存放处,你就给我去把南厢兵营区的每一座地堡内部都搜查一遍,听明白了没?”
“了解!如果有所发现的话——”
“一会在这里汇合交流。按理说天坑边肯定会有哨兵对进出天坑的每一个人进行查问,但居然连这么基础的安全措施都没有生效,那么……!”
一边说着,女仆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茵黛的两条眉毛几乎都要拧到一起了,而那双血红色的瞳仁,甚至就像是要哭出鲜血一般闪烁着不祥的光芒——天知道此时此刻魔女那张面罩之下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的。
“主人?”
“做好战斗准备……而且这次我也不好说万一开战的话,咱们要面对的究竟会是什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千万别逞强,就算是现在的我,也并不是不死不灭的,更不用说刚刚接纳了冥泥的你了,几乎所有的魔法攻击都能对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一定注意安全。听明白了吗?”
“了解……优昙,保证完成任务。”
尽管看上去依旧还保持着游刃有余的感觉,但从魔女双眸之中漫溢而出的那份严肃乃至于杀意,还是让优昙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眼看着自己的主人在交代清楚所有的指令之后,便径自走向了要塞的北侧建筑群,那一瞬间女仆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腿有一点发软。
——之前在哨所一战之所以能够无所畏惧,是因为主人已经给了自己足够的信心,让自己明白那些帝国军士兵缺乏伤害自己的手段,更何况当时的茵黛就算或许满脑子都是香菜,但也确确实实就在自己的身后。而现在……
“要靠自己解决问题了,可是……我真的能行吗?不,不是能不能行的问题——”
自言自语着,女仆则是朝向那组依旧保持着死寂的要塞地堡迈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步——优昙没有注意到的是,冥泥第一次在她的女仆裙裙摆之下也形成了与茵黛相仿的黑色液滴,而她能感觉到的,则是那股代替血液流淌在身体之中的冰冷,自那一刻起便愈加焦躁了起来。
“我必须……要报答救了我一命的她。就像洛尔瓦男爵一样……!”
根据人的善恶降下祝福抑或审判——那是神明的工作。但如果只是身为凡人的自己……!
眯起双眼的同时,女仆来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座地堡门前,随后则是一脚踹开了作为大门阻塞着入口的一丛藤蔓——那一瞬之间,映入女仆双眼之物却是差一点让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几天之前,白叶村惨遭屠戮的那一个噩梦之日。
“不是吧……这,这是——”
地洞之中的空间,比优昙之前的预想要更加宽阔一些——乍看起来,这里应该是供守备队休息的宿舍,足有十余米深的地洞四周墙体中,总共层层叠叠地开着百余个整齐划一的窑洞,每一个洞口之中都铺着为罗兰德城那些下半身保持着虫体的虫族魔物所准备的厚厚一层柔软衬垫:与之相应,乍一看似乎每一个床铺的主人此时此刻都在自己的铺位上保持着甜美而又沉静的睡眠,然而当优昙靠上前去时,却是能无比清晰地在这些魔物卫士们的口鼻之中……看到溢出的鲜血。
或许不是与人类一般呈鲜红色,但弥漫在空气中的气味,也足以让女仆确信这就是血液无误——而当优昙颤抖着将手指伸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卫兵鼻腔之下时,她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哪怕是最微弱的呼吸。
“死……死了?所有的人都是……?怎么可能——”
——一座居住着百余位魔物哨兵的宿舍……居然就这样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而且不仅于此……
双腿之间原本微弱的颤抖,此刻已然转变成了剧烈的战栗——而当女仆以最为轻微的动作试着挪动了一下面前卫士的身躯时,她看到的则是一具完全找不到任何可见伤痕的遗体:甚至在擦去血痕之后,就连脸颊之上还保持着健康的血色!
“死因不明,但是……但是,明显是刚刚死掉不久……吗?这,这到底是……”
杀死他们的究竟是毒素,还是某种自己所不曾听闻的魔法?作为一个并没有系统学习过魔法,更不可能对杀人之术有过多了解的女仆,此时此刻的优昙几乎已经要在这屠杀现场昏过去了——女仆长或许知晓一万种能让犯错者承受痛苦却不至死的惩罚方式,却从来没有亲手……亲自动手,直接击杀过任何一个人或魔物,毕竟当初身在洛尔瓦庄园的她只是负责将收购来的奴隶送入地下室,而从没有亲自参与过萨巴斯在见不得光之处搞出的那些龌龊。
——她自以为曾目睹过世间之恶,她自以为曾夺走过他者生命的一双手,以及一具远超人类的强韧身躯会让她在死亡本身面前无所畏惧。自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