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于优昙的小心翼翼,要塞北厢的魔女本人相比较之下则显得轻松许多:与其说这座要塞此时此刻的状况会让魔女感觉恐惧,倒不如说是让茵黛感觉很好奇更合适一些。尽管实际上茵黛比优昙也大不了几岁,但魔女完全能够确信的是,她自己这双被鲜血染红的瞳孔之中,倒映着的必然是优昙或许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阴影……乃至于更为纯粹的恶。
——也所以,当魔女轻车熟路地循着记忆之中的路线,找到了位于要塞最北端的通信指挥所时,她一路上挥洒而出的泥球早已作为她的双眼看遍了北厢的每一座地堡:完美的屠杀,如同艺术品一般精致的死亡,所有这一切甚至让茵黛开始有些“佩服”这一幕背后的那位,或是那群始作俑者了。
“真是,这手法比我能做到的程度还要更漂亮。虽说仅仅论数量的话,我也能做到以一己之力扫荡这里就是,但如此干脆利落,甚至连一点点多余的血污都没有……啧,输给他了。”
于指挥所中摇了摇头的同时,魔女轻轻挥手,像是不愿破坏一件艺术品一般小心翼翼地将通讯水晶柱面前座位上,那具头顶有着蟋蟀触须、身后还生着一对鞘翅的魔物通信兵遗骸挪动到了一旁的观察员座位上,甚至还煞有介事地从一旁的记录桌上找了一支铅笔与一块手写板交到了这具遗骸的手中——她实在是不忍打破这虽死犹生的宁静,而当她终于将注意力移回指挥所中央的通讯水晶柱操作面板时,魔女的表情也终于从那宛若狂热一般的着迷之中,恢复成为了原本的压抑与冷静。
通讯水晶柱——这是能够将声音,乃至于一部分影像借由风属性……确切而言,由风属性派生而出的雷属性魔力波动传输至远方另一座水晶柱之中的魔器,在魔物的世界之中是运用最为广泛的魔法设施之一,而此时此刻在面前这一座中,不要说损坏了,魔女甚至都没能找到24小时之内有任何操作记录。
“喂……绘司老板?能听到吧,这里是茵黛,从城门要塞群向你发来联络。”
想都不想,魔女第一时间便通过水晶与“小鹿乱跳”之间达成了联系——作为自警团成员,绘司虽然算不上是罗兰德管理层中的权力人士,但她手中的资源却不仅仅是不输给罗兰德官方的丰富,而且相比之下……。
“茵黛?有什么事吗……而且为什么是你从这个频道发来消息?你不是城门守备队成员吧。”
“这个啊,原因是城门守备队已经全灭了。我来到城门时,看到的只有完好无损的要塞建筑群本身以及数百具……宛如艺术品一般毫无伤痕的遗骸。”
“你说什么?!”
“不仅如此,我和优昙在经由峡谷来到这里的路上,还在峡谷底部发现了诸多杆状爆破物装置……使用的是人类的火药,推测是入侵者杀死所有守备队成员后,通过某种手段从外向内依次安放的。意外发现这些东西时,我顺手从岩壁上拔了一根稍微摆弄了一下,虽然我还没来及搞清楚这东西究竟是依靠什么控制起爆的,但我已经能够确定这些玩意的外壳并没有多少防水性。绘司,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明白了。我会立刻调动我能调动的人手接管罗兰德城地下水库闸门,然后把暗河水位提到最高!指望蚁后大人的官僚机构迅速反应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希望到时候如果蚁后大人怪罪下来,你能帮我出庭作证哦,否则保不齐你就能在绞刑架上找到我在荡秋千了。”
尽管通讯另一侧绘司的声音此刻甚至依旧还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但茵黛还是能够确信——这位老板不仅已经听进了自己所说的话,更是已经在着手准备实行乃至于实行过后的应变手段了。
她一直都是如此这般地可靠——从逃出帝国的魔女第一次与酒馆老板相见开始。
“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先继续调查屠杀现场……这些尸体外表上没有任何伤痕,但借由我的泥巴检查之后,我可以确信他们的死因是体内所有生命力都被从外部吸干了。天知道是什么东西干的……”
“吸干?我的天,那不是和你——”
“但愿不是。我先继续搜查现场了,建议你那边也立刻开始行动吧,我可不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起爆!通讯结束。”
“了解,感谢你的信息……没准我能说你救了全城所有人。通讯结束。”
话音落下的同时,水晶柱之中代表着正在运行状态的魔力闪光也就此消弭无踪——那一刻茵黛甚至能够听到自己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至少自己的丝袜和皮衣应该不会再受威胁了。
而接下来在这里,自己需要找到的就是……
——不,不是那些杀手本人。他们现在必然已经不在这座要塞之中了:根据时间来推断,魔女能够确信,即便是南厢动作更慢一些的优昙应该也已经快把所有的堡垒内部都找了一个遍了,而直到现在天空中都没有出现过任何烟雾信号……也就是说,她还没有遇到任何足以威胁到她的活物,当然自己也是一样。
这固然是一件好事——茵黛并不排斥战斗本身,但魔女从来都不喜欢麻烦,尤其是那些会让她的私人财产,比如说收藏的内衣与捡来的女仆受到伤害的麻烦,然而现在她反而更加需要更多的痕迹了。
而在这样一处艺术品一般的谋杀现场……真的会有痕迹吗?
有一瞬间,魔女甚至在心头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挫败感——哪怕这份感觉至多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被更为强烈,也更为炽热的战意所取代:这是挑战。对她发出的挑战……而魔女从不排斥生活中的挑战性,她乐得于此。
“我会抓到你……然后我相信我一定能从你身上学到很多,通过活体解剖。”
轻声低吟着,泥浆自魔女面罩之间的缝隙之中涌流而出——那一刻,茵黛的身躯再一次崩溃成为一滩黑色粘稠的浓汁,旋即渗入脚下的大地之中:她不仅仅是魔女,更是泥浆本身。
哨所那一战中,她曾将自己打散之后,于土地之中卷起凭空现世的海啸毁灭了一切,而此时此刻的魔女,则是要亲自去感受一下那些残留在土地之中的痕迹——不仅仅是脚印。
魔力,或者换句话说——生命力,本质上是存在于一切生命体之中,维持着其“存活”这一事实本身的能量,相比较于魔物,即使是从平均水平来看并不擅长使用魔法的人类体内也存在着维持其生存必须的魔力,而大地则如同任凭生灵在其中描绘的画布:一步,一顿,乃至于一次呼吸,一阵颤抖,那活着的一切都无时不刻地刻画着脚下的大地。
有些自称是地卜师或是风水师的江湖浪客,会借助这些痕迹帮助自己或是他人逢凶化吉,而当号令着冥府之泥的魔女将自身沉入大地之时,也能够解读出这些常人或许无法理解的信息——她能感觉到南厢最南端,优昙脚步之中那一丝因恐惧导致的颤抖,也能感觉到曾有至少二十个似乎是魔物的反应,在刚刚过去不久的某个时间点排列成队,先是进入天坑,随后则是于大概半小时后重新离开;而更加明显的痕迹则宛若一幅描绘着整个树冠的画卷一般,铺满了这整座要塞所在的范围之内。
——树叶是那数百具状若安睡的遗体,他们的生命力自身体之中被吸引而出,于大地之上刻下了状若树枝的脉络,在天坑之前汇聚成为粗壮的主干,最终则是朝着夕阳落下的地方,也就是城门的西方,逆向生长成为一株看不见摸不着的树。
诚然,所有这些信息并不能帮助茵黛获知对方做到这一切的方式方法,但至少已经足够为魔女提供一个继续追击的方向了——再一次,她伴随着那破土而出的百合花茎于土地之中重新现身,而那随茵黛一同落下的花瓣,则是在魔女的掌中与纯黑色的粘浆混合,最终形成的则是一只形状有些诡异粗糙的小小飞鸟。
“告诉绘司,我找到了对方逃离现场的痕迹……现在立刻开始追击行动,我会尽我所能解明这背后所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其中可能会和我、和冥泥有关的那部分,等我的消息——飞吧。”
一边说着,魔女以左手将这由泥浆构成的傀儡小鸟向空中一抛。右手则是在一旁的石头上摔断了那根封存着红色烟雾的纸质发烟筒——鲜红色的烟柱几乎是于一瞬之间便直冲云霄:她知道,自己的那位仆人在看到之后就会立刻赶来。
但接下来的追击……究竟要不要让她继续参与呢?如果这次事件撞在了自己最坏的预想上,而优昙又——
那一刻,茵黛甚至差一点便将手中的发烟筒重新封装了回去——拜其中预设的一个小小的时间回溯魔法所赐,这并不是一次性用品,甚至还能把已经放出的烟雾重新收回去,但魔女终究没有这么去做。
——希望你不会让我为选择留下你在身边后悔……希望我自己不会因为自作自受再多后悔一次。
“相信,以及希望……真是两个奇妙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