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区……顾名思义,其实本意也就是‘极光镇光照条件最差的地方’而已——帝国是崇尚钢铁与圣光的世界,但无论头顶的光芒多么耀眼,这里永远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一边说着,走在魔女与女仆之间的葛洛莉,甚至是有些自我陶醉一半地低下了头——一边微笑,一边闭上了自己的双眼:简直是能让魔女停止思考的一幕。

就算你有一个魔女的身份……但你毕竟还是个主教好不好?主教啊!就这样穿着一身飞车小子的标志性装束,走在这么一个阴暗无光的地方——这样真的合适吗?虽说这已经是现实了……

“光是为了将万物染上自己的颜色而闪耀……由此,那些因为抗拒,而被光当做是污渍的家伙,便一起汇聚到了这里——暗是无限包容的。宽容,温柔,同时也藏污纳垢。这边,二位……个人感觉的话,和那些永远都在大声唱着歌的酒吧相比,更安静一些的剧场没准会更适合二位以往的体验?”

“嘛,我们跟着葛洛莉小姐指的路走就是了……反正人生地不熟的,你带我们去哪看我们都不会反对的。”

眼看着面前的“主教”小姐显然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茵黛索性也干脆表现出了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其实她确实也挺好奇,这位在资料中,以“特立独行”闻名于教会高层的主教女士,究竟会在工作之外,带着两个陌生人看些什么东西——

由是,最终出现在三人面前的则是一座乍看上去和绝大多数帝国式建筑大门都别无二致的金属门扉:厚重的钢板彼此铆接,构成了两扇门板的主体,负责为大门开合提供动力的气动活塞则被安装在了大门门框的顶部——然而在大门左侧的墙壁上,与大多数人视线相平齐之处却铭刻着一个有些古怪的图案,主体部分虽然还是十字方舟教会最常用的齿轮图案,但却额外多了大丛大丛的触须盘绕在齿轮外侧的利齿之间,上面甚至还生着栩栩如生的花朵。

“欧石楠和彼岸花……好吧,我大概猜到剧场今天的主题是什么了。不过,如果想带你们进去的话——”

一边说着,叛逆的主教将自己的手掌用力拍在了那看上去甚至会有些扎手的图案之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茵黛甚至觉得,正在她身后的自己看到了一只正在自戕的凤凰。

——下一秒,无机质的机械语音于黑街之中铿然响起。

“来者,对答口令:肉身扭曲之前最后一刻,想要对普莉美拉说些什么?”

“抹平沟回,剁碎耳垂——无可挽回,性爱万岁!”

“合点。来者,欢迎光临卡兰法娜剧场。”

下一秒,大门之内溢出了有些刺耳的排气声响——葛洛莉转过了身,对着魔女与女仆张开了双臂:在她身后的大门之中,喷涌而出的是岩浆与硫磺。

——只是,当三人一同跨过那扇大门之时,她们全部未能注意到的,则是自暗区街道另一侧席卷而来的光……魔法点亮的灯火,有着世上最为纯净的白色。

剧场的大门缓缓合拢,而在门扉之外,阴影褪去的速度宛若摧枯拉朽,被那破晓之时初升的晨曦粉碎殆尽——光与电所过之处,除了血迹与灰烬一无所有。

……祸哉,祸哉,祸哉!暗中起舞的人们啊,谨在此向你们奉上第一次灾厄!

与暗区街道有些类似,卡兰法娜剧场之中一样保持着那包容而又暧昧的昏暗——来到主舞台前时,茵黛甚至就连身旁优昙与葛洛莉的面容也都有些看不清了:除了刚刚进场的三人,每一位观众都用黑色的斗篷或是长袍遮蔽了全身、掩盖了面容,然而魔女也并没有在这阴暗之处捕捉到更多可能被认为是危险的气息。

除了葛洛莉、优昙与自己,舞台之下只有最为普通的人类,后台仅有的那几个魔力反应,估计只是负责调整舞台效果的魔法师罢了——魔女能够肯定这一点,而在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火与热便都汇聚在那舞台的最中央,宛若落日,宛若晚霞。

没有台词,也没有解说——在那幕布之前起舞的,仅仅是六个造型精美的布质人偶:钢丝将这些可爱的小小人儿悬吊于半空之中,而在他们脚下燃烧着的,则是货真价实的火焰。

三个身穿帝国军服的人偶中央,竖立着钢板拼凑而成的道具十字架——当另外两个帝国军人偶左右挟持着那唯一一个身穿锈红色外衣、头戴宽檐巫师帽的人偶来到台前时,茵黛也领会了这里正在上演的剧本。

她没有开口点破:所有的观众都没有开口,包括同样是第一次进场的优昙。只是,相比于包括葛洛莉在内的其他所有人,魔女对这一幕或许会更加熟悉——

幕后,铜钟敲响了第一声。

于是,那悬挂于十字架之上的钟表便咔哒咔哒地转动了起来,与之相伴的则是吱吱嘎嘎的金属声响,想必是有人正在旋转那坚硬而又充满力量的发条——那一瞬间,五位扮成帝国军的人偶在操偶师的摆弄之下齐刷刷地将双手高举过顶,而那红色的身影则被捆绑在钢铁铸就的十字架上,下方的火舌则是燃得愈加兴旺,愈加灿烂。

那一刻,台下的优昙只觉得心中正有什么在颤抖,在狂跳——躲过大多数视线,她掀开了自己的上衣前襟,看到胸前那朵代替了心脏的昙花此刻甚至是如同正在寻找着、渴求着什么一般,宛如一张饥渴的口一般富有节奏地开合着、攫取着、咀嚼着。

她尚未来及自己作出回应——下一刻,温热而又柔软的触感便深入了那正在蠕动着的花蕊:葛洛莉像是早有预想一般,先是以手指灵巧地分开了那已被鲜血浸湿的花瓣,随后则是……将茵黛的手指给送了进去。

她感觉到阴暗取代了火光,清亮取代了燥热——同一时刻,幕后的铜钟敲响了第二声。

液压阀门发出呲呲作响的气流声,与之相伴的则是一快一慢极具节拍感的碰撞声——引擎开始运转,向如同木偶一般被悬吊在半空中的十字架输送动力,而那被捆绑在钢铁之上的红色人形则是开始了奋力的挣脱:她被一点一点地沉入脚下的火海,而那尚未受缚的双腿,却是尽力在半空之中开始了舞蹈。

优昙并不认得那是什么舞步——女仆也无暇去辨别了,魔女与主教也是一样。

身后,那将剧场与外界隔绝开来的铁门之中,传来了凄厉的摩擦声响——或许是锯,或许是钻,但无可置疑的是,钢铁……这伟大的铁,雄壮的铁,沉默的铁,坚牢的铁,捍卫着黑暗的铁,开始了生命之中的第一次啼哭,抑或哀嚎。

沉默。死寂——旋即则是这脆弱的帷幕被“吥”地一声击碎的那一瞬间。

……祸哉,祸哉,祸哉!暗中起舞的人们啊,敬请期待属于你们的第二次灾厄!

中空的铁筒击穿了锻铁打造的大门,从中吹袭而来的则是油与酒,火焰与热浪——身穿黑衣的人们被照亮,庇护着他们的天花板与墙壁在烈焰之中开始簌簌地摇晃起来,有灰尘与蜘蛛网从裂缝之中飘落而下:没有人逃离,没有人背弃。

沉默着,茵黛以泥在身后筑起了屏障,却有更多的金属管道从四面八方破墙而入——她紧紧地拥抱着优昙,葛洛莉也紧紧地拥抱着她,她的屏障如同拔地而起的山脉一般阻隔着袭来的热浪,然而流动着的狂焰却还是沿着剧场中的走道一路向前,穿过观众席,直至与舞台之上仅仅作为道具的火海混为一潭。

黯红色的烈焰燃烧成为纯粹的白——亮银色的火舌宛如诸神的馈赠一般耀眼:同一时刻,幕后的铜钟敲响了第三声。

道具间将银白色的铁锤从上空索降而下,递交到了那五位帝国军人偶的手中——由此,他们便化身成为烈焰的使者,将那捆绑着红色人偶的十字架沿着舞台放平,如同坚实的砧板:旋即,他们敲击,他们锻造,他们在烈焰之中重塑那人偶的灵与肉,血与骨骼。

从此,她便如同台下那在烈焰之中化为灰烬的诸多沉默者一样,是破碎的了:她的头颅被打磨成为规整的齿轮,她的手指被掰断成为制式的连杆,她的筋脉是那铁轮之上永恒奔走的皮带,而她的心,她的心则被丢入熔炉之中,旋即熔炼成为喑哑而又高贵的塑像。

——炽铁魔女,捍卫帝国的英雄。

那是那红色人偶最终的归宿,也是此刻耸立在火海之中,那座金色雕像底座上铭刻着的话语——优昙抬起头,她看到折断的房梁轰然坍塌而下,将那依旧在火焰之中沉默着的人儿们碾压成为骨灰与肉酱,就连幕布也在这纯白色的火焰之中褪去了漆黑的颜色。

舞台之后,仅有一位少女以灵巧的手指同时摆弄着一共六个人偶:身披红色斗篷的她紧闭着自己的眼,表情沉静而又哀伤——和所有的观众一样,直到火舌舔上了她的衣角,她也始终如同一尊雕塑一般,坦然而又真率地迎接着自己……迎接着暗区最后的命运。

……祸哉,祸哉,祸哉!暗中起舞的人们啊,最后的灾厄便是这照耀一切的辉流!

循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优昙回过头——穿过破碎的大门,那飞掠而过的火箭便由此恰到好处地径直刺入了她因惊讶张到最大的口,旋即从她的后颈之中贯穿而出:弹头恰到好处地命中了舞台正中央的雕像,而透过破碎的门扉,她看到在那被白光照得无比敞亮的街道上,帝国军的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残骸,放牧着火焰与死尸。

——在本年度这最为重要的宣传工作来临之前,一切玷污炽铁魔女英雄形象的杂音都要被掐灭……对你们所有的宽容,截至此刻。

大门之外,审判者的声音下达了不容辩护的终审判决:延时引信由此将火药与魔力一同点燃——迸裂而出的辉流之中,那如同木偶一般精致、沉静的人偶师少女便最后一个在爆炸之中灰飞烟灭。

由此,她便也是破碎的了。黯暗腐烂的死尸之上,光由此堆积而起,照亮每一寸土地,洗练一切心灵的根基——被圣水浸湿的刀剑,被烈火荡涤的鲜血。

——帝国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