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凝望未知之物时,凡人常常会在好奇的同时,感受到恐惧——如同硬币的两面,这相辅相成的却又彼此相逆的情感,正是推动着凡人一步步消解未知的动力之源。
重点在于,未知被驱魅、成为已知之后,人所能收获到的又是什么——大多数时候,或许会是荣获新知的喜悦,然而也有些时候,比如说茵黛一行人正经历的此时此刻……
——在尚未与艾琳诺交手时,或许优昙还能够借由此前尚且算得上是“顺利”的冒险经历来欺骗自己,让自己敢于去期待这位最古的魔女尚且……是一位能够被击败的对手,然而现实却是以最为残酷的姿态,击碎了女仆最后一分小小的希冀。
“不行了,这——”
爬起来之后便是再一次跌倒,反击所带来的却是对方无言的嘲笑——有一瞬间,优昙甚至会觉得,面前这超越时空降临于此的老魔女,其实只是在和自己一行人玩游戏,一场完全由她主导的游戏:在绝对的魔力水平差距之下,一切技战术都成了无稽之谈。
“来呀,外来者们……尽管拿出你们的意志让我见识见识呀。”
大空之下,大地之上沉睡着的是熊熊燃烧的废墟与尸骸,而在天与地之间,老魔女那悬浮于半空之中的身影甚至自始至终,都一直保持着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没有任何变化——无论脚下的一行人以何等拼命的姿态,意图在她的身上留下哪怕仅仅是一丝一毫的伤痕,她自如高山一般巍然不动。
“不可以放弃,优昙……!绝不!”
似乎是为了能让所有人都被玩得更久一些,史黛拉与阿尔德涅这两位凡人所遭受到的攻击,显然要比小队之中的其他成员要相对少一点——也正是因此,当茵黛几乎已经站不起身时,史黛拉尚且还有伸出手拉起女仆的力气:信徒与异端者之间的差异早已被修女暂时抛到了世界之外,现在还有什么会比战胜眼前这桀骜不驯的光之伪神更重要的事吗?
“万念俱灰之声,悲叹灭却之风,无形之寂在此显现……!”
即便是和艾琳诺一样,在施法之时额外咏唱出了那流传已久的咒言,但史黛拉依旧心知肚明的是——此时此刻这根显现于掌心之中的冰之投枪或许完全能够像罗兰德城外那一战一般击溃优昙的身躯,但若是用来攻击这更为久远的厉光……
——信者即便终将逝去,也要是以身殉道!
“……Congratulor!”
当那锋锐的寒芒就此被飞掷而出时,修女的双眸几乎瞪得都要流出血来了——然而仅仅在一瞬之后,那几乎寄托着她全部信仰与期望的长矛……就此在老魔女面前一寸之处诡异地停在了空气之中,旋即自尖端开始,一寸一寸地化作细碎的冰碴。
“瞧瞧这贫弱的术……真不知道外界数百年来的争斗究竟毁掉了多少英知。”
光芒消散之时,寒冰则是尽数被升华成为转瞬即逝的雾气——下一秒,宛若游蛇一般的魔力锁链则是自老魔女的掌心之中激射而出,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修女的腰肢,如同渔人钓起一条鲑鱼一般,将修女的身躯毫不费力地拖到了自己面前。
“糟了——”
“很抱歉,大小姐——我能够看到你们所有人的回忆。你与那位女仆之间的友情固然是白璧微瑕,但也只会为你带来伤害更多人的理由与动力……让我将其剥离吧,连同你的生命一起。”
闭上双眼的同时,老魔女松开了手中的锁链,旋即则是对准史黛拉的额头轻轻打了个响指——惨叫之声就此响起:空气之中,肉眼看不见的波动固然转瞬即逝,但那巨大的力量则是毫无悬念地将修女整个人都径直丢了出去:准确无误地砸在了优昙的身上,几乎差一点就把优昙整个砸进了地里。
“没事吧?!史黛拉——”
“你也一样,阿尔德涅·范布隆克骑士长——没有发现吗?你对异端者茵黛那至今无法割舍的爱情,只会为你自己带来更多的伤害。合而为一或许是更为彻底的解决方案,我将替你同意,为你执行。”
修女倒下那一瞬,骑士长朝向半空之中的伪神举起了手中的法杖——然而,艾琳诺却是抢在电光在那杖头上凝聚成形之前,便先一步将一颗金色的球体投射到了骑士长的脚下:不像是之前轰飞史黛拉的魔力爆炸,这一次的光芒则是在骑士长脚下涌流而成一片粘稠的泥沼:疯长而起的是有着白色藤蔓与金色叶片的毒草,而当骑士长回过神时,他的整个身躯便也就此已然陷在这温热的囚笼之中,再也动弹不得。
“我,我的法袍……!”
当那雍容华贵的叶片接触到骑士长的长袍时,所有的丝绸、纤维与金属线就此腐朽成为烂泥与灰烬——仅仅一秒过后,骑士长便几乎被扒得一丝不挂……直至两道黑色的剑芒将那些彼此纠缠的藤蔓就此切断。
茵黛自不必说,魔女的斩击无论何时都夹带着几分来自于冥泥的黑气,而另一道剑芒则是来自于莫顿·依科特的刺剑——即便防卫队长自始至终便一直是玩弄阴影的好手,但他的剑刃之上,却是从未有过如此汹涌,乃至于看上去甚至有些暴戾的阴影流转。
“呼,谢谢……”
“至少没有让这毒素把你连皮带肉一起融化掉。”
向着两位来者表达完谢意之后,骑士长终究也只剩下了就此躺平的力气——他没有说出来的是,毒素渗入体内后那宛若熔岩一般的烧灼感正在变得愈加难以忍受:相比之下,更让他放不下心的,依旧还是莫顿身后那个先一步冲向老魔女的黑色身影。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茵黛都宛若无心无情的恶鬼一般坚定不移——当初在骑士团目睹她如此为之时的阿尔德涅尚且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自然也就做不到在所有场合下都和当年的圣女一同并肩作战:然而此时此刻的魔女并不孤独。
“飞起来,茵黛——”
冲上前去的同时,绘司的双角之间,紫色光芒就此渐盛——那是扭曲重力的闪光,而魔女的身躯就此在空气之中悬浮而起:即便知晓自己的攻击或许对于艾琳诺而言微不足道,但只要站在了对立两侧,那就要……
“我们……绝不会向你屈服!”
“可你们怎么想对我而言很重要吗?我需要在乎这些吗……真是可悲的污垢。就算你和绘司之间亲如母女——可那又如何?”
再一次,光柱在茵黛的脚下汹涌而起——只是这一次,艾琳诺则是没有再向之前一样,仅仅专注于眼前的茵黛,却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魔女被炸飞的同时,绘司便也一同在冰冷的光辉之中被送入了云端之上,而当她开始下落时,所能做的仅仅也只剩下了依靠重力法术,让自己免于被摔成肉酱而已。
——即便如此,意识依旧离她而去……与茵黛一同。当莫顿从阿尔德涅身边重新站起时,他的身边已然仅仅剩下了特莉丝坦这唯一一人。
“白泥……无我,无形,无灭,亦如那没有生者存在的永久和平。为此感到荣耀吧,莫顿·依科特,我的人偶——我将平等地向整个世界投入全部的爱,而你将是接受这爱的第一人。事成之后,我也将逝去……请务必在天堂为我预留一个位置,我们可以共同欣赏这寂静的人间,直到永远。”
那一瞬,艾琳诺则是自开战以来,第一次在半空之中真正做出了一点动作——稍稍后退了一步,旋即将手中法杖宛若长矛一般高举过顶:万丈威光就此在艾琳诺·柏夫身后凝聚成为耀眼的光轮,宛若现身于人间的冷漠天神。
“艾琳诺……!”
“我乃呼唤和平之人,我乃引领和平之人,我名为艾琳诺·柏夫……我就是和平本身!如今,一同来成为和平……成为我吧。”
放平魔杖之时,老魔女的身影便就此化作一道无可违逆的天雷掠袭而下——同一个瞬间,尽管特莉丝坦依旧执拗地挡在了防卫队长的身前,但在低下头时,莫顿·依科特依旧还是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刺剑自他手中滑落而下,就此歪斜着插在了干涸的土地之中。
“抱歉了,我的同胞们,我——”
“离我儿子远点!艾琳诺!柏夫——!”
“什……?!”
——下一秒,天空就此被银色的长枪一杆击碎成为万千锋利而又脆弱的碎片,宛若一块精雕细琢的玻璃花窗一般崩溃、瓦解:自那暴露而出的虚空之中,呼唤真实的闪电就此轰然落下……准确无误地在艾琳诺发起冲锋时砸在了她的身后,旋即则是将老魔女的身子径直拍在了地面之上。
“这……?!”
“拿起你的剑,莫顿!趁现——”
……甚至还尚未稳住自己的身子,优海仅有的那一句呼告便被再度闪耀而起的光芒干脆利落地打断——当莫顿看清自己母亲的面容之时,锋锐的寒光便就此自她的脖颈之中迸裂而出,旋即将她的头就此从身躯之上割裂。被她刺入老魔女肩头的长矛就此高高地飞向天空,却是划了个半圆落在了优昙的面前。
——当然,女仆也一样不可能再为这从天而降的武器投入更多注意力了:众目睽睽之下,艾琳诺则是在重新站起的同时,将优海仅存的残躯就此拎在了自己面前,在开口时甚至还在语调之中藏了三分惋惜。
“为什么……要把我辛辛苦苦帮你舍弃掉的废弃物找回来呢,优海?我本以为,你还可以作为我的朋友,一同维护这新生的和平——为什么呢?学不会吸取教训的凡人啊……”
“你给我住嘴,艾琳诺……!”
——那一刻,莫顿·依科特手腕上的黑羽之间,甚至迸裂出了紫红色的凶光:他就此重新举起了自己落在脚边的剑,而此时的剑刃之上,已然多出了道道锋锐的倒刺。
“放心啦,莫顿……我会记得送你和你的母亲一起去——唔……!”
黑光闪过,优海与艾琳诺的身躯就此一同被莫顿一剑刺穿——一击即中,防卫队长旋即抽出了自己的佩剑,而从那伤口之中喷涌而出的则是散发出阵阵恶臭的沸腾白血。
那一瞬,幻境的天空与大地一同破碎成为一万种残骸与死尸——天崩地裂之际,重新出现在一行人脚下的,依旧是那座空无一人的阿姆·阿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