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归于疑惑,如果不去采取行动的话,那么那些可能会酿成恶果之物,只会以更快的速度发展成为更大的恶果——如此这般地考虑着,当绘司带领着那一主一仆走出会议室之后,便即刻将讨论中得到的所有猜想与看法尽数告知给了葛洛莉与莫顿……除了光辉庭院所隐藏着的真实潜能究竟有多大。

不过在绘司看来,莫顿暂且不提,当葛洛莉得知了发生在艾琳诺瓦城的一切,以及“光辉庭院”这个地名之后,研究者的直觉便让主教女士依稀猜到了这座研究机构背后所隐藏着的狂妄究竟有多大——毕竟,无论是史黛拉还是阿尔德涅,都不会向她隐瞒自己的所见所闻。

说到底,实际上早在一行人进入艾琳诺瓦城的那一刻,足以撼动这个世界的不稳定之种就此已然被埋下:正如那位已死的最古魔女所言,谁也不比谁更加高尚。在见识到那种程度的魔法技术之后……

——该死。为什么就连特莉丝坦都有幸目睹了最古魔女展示出的所有一切呢?危险的力量,足以颠覆世界的术,其存在就如此被大大咧咧地……!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艾琳诺……希望这当今的时代迎来彻底的毁灭,于是在考虑到自己不一定能亲历而为的前提下,选择趁机将白黏土的存在告知给世上每一个现存势力——以期盼凡人能因为那些你我尽数熟知的贪婪自我毁灭……!”

此时此刻,当绘司在“影镜”号机库隔壁被临时改装为控制室的船舱之中,透过玻璃窗俯瞰脚下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的改装工程时,她甚至是有些不甘心地握紧了自己的拳——最古魔女本人是否真的有这种用意,当下自然是已经无从考证了,但结果确实就是如此:就连刚刚完成了工作来到这里,碰巧又听到了这一番自言自语的茵黛,也没有对义母这番几近于被害妄想的话做出任何反驳。

在这种工程之中,葛洛莉自然是一行人中当仁不让的最佳负责人,而并非身为技术人员的魔女,则在和莫顿一同贡献出了足够多的“燃料”之后,便在这工程现场成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累赘——莫顿的选择是去舰内图书室继续吸收有关当代世界的知识,而茵黛便就此来到了自家养母的身边,看在艾琳诺瓦城那些事的份上。

“没办法啊……绘司。你自己不是也说过么?世界已经在你当初出发那一刻就变了:前方的路上就算不一定会被战火烧焦,也会有其他艰难险阻与更多、更多的失望与沮丧——”

“即便如此,我也衷心希望这些话是错的,一如既往。和战火漫天相比,谁不想要田园牧歌呢?说到底,茵黛,300年前起我就没再庆祝过生日,因为我都不记得日期了——我只记得自己已经活了九百多岁,也算是够数了。就算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像艾琳诺那么不择手段,但是——”

“我和你一样……希望能看到身边的一切都向平静与和解稳步向前。但谁让现实不赏脸呢?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理想还没实现的话,就走上实现理想的路。别担心,你死了还有我在。和平到来之际如果你还活着,那么咱们可以一起喝上一杯……如果你死了,我保证到时候会分一盅庆功会的喜酒给你。”

一边说着,茵黛甚至是有些心虚地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只有冥泥魔女自己知晓的是,这段话实际上是她提前找优昙帮忙想出来的:茵黛更擅长的自始至终都不是和其他人聊天,拿刀捅人对魔女来说要比聊天熟练得多。

而当魔女的话音就此落下时,绘司则是不出预料地笑着对准茵黛的额头来了一拳——没有足以伤人的力道,仅仅是代表着一阵嬉笑。

“妈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是小孩子应该对老人说的话吗,啊?虽说的确是这样没错——真的,茵黛,要是能早些年遇到你就好了。据我所知,萨巴斯其实就是诞生在300年前,炽铁魔女本尊所生活的那个年代吧?如果那时候就能和你相遇……”

“你还是得先一个人孤单六百多年……嘿嘿。不过绘司,你这么一提……”

迎着绘司那终于明亮了起来的目光,这一次却轮到茵黛沉下脸来了——只是不同于老板娘刚刚的失落与担忧,魔女却更多地是在疑惑,乃至于好奇。

“怎么……?”

“你知道萨巴斯一直以来的行动纲领吧?虽说我们一直都将教会视作最大的敌人,甚至是以十字方舟教义之中恶魔的聚会为名,但我们并不是什么邪神或魔鬼的崇拜者——在如今这个尽全力打压魔人与魔女、在我们看来甚至是不择手段地限制非教会人员涉足魔法的国家之中……”

“萨巴斯实际上是一个以恢复魔人与魔女应有社会地位、为普罗大众夺回魔法力量为行动纲领的反抗组织。我知道这个……可是茵黛,这和咱们接下来的目标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虽说优昙讲述的传说并不好说究竟是起源于千年战争之中还是之后,但无论如何——”

“我知道。如果这些东西和萨巴斯有关,那我不可能不知道——我只是有了个小小的猜想而已,有关300年前那段孕育了萨巴斯的时光……嘛,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无论这个组织的本意是什么,只要冥泥和特莉丝坦还在,那它就是我的敌人,哪怕它养育了我。”

回应着自己的养母,魔女则是再一次抬起了头——是呢,未来比过去重要。始终都是。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将太多的海水化作云雾送上了云端,在优昙的记忆中,自从自己这边一行人从艾琳诺瓦凯旋而归起,极光镇周边那稀稀落落的小雪便一直都没有停下过:与季节无关,极光镇全年都有降雪,而此时此刻这纷纷而下的雪花,更是让身处城镇街头的女仆在心底莫名感觉到了一丝酸楚。

作为影镜行动队中目前唯一的一个闲人,女仆做出的选择,是在那场随时都可能开始的旅行真正启程之前,再最后到这座以极光为名的城镇之中转一转:即便正在为出行做着最后准备的“影镜”号此刻并不需要她再负责采办任何物资,而那座正在准备着和平会谈的总督府现在也没有再对她敞开大门。

她只是想要再来看一看这座……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回来的城:如果不是时间有可能不允许,她还想再去一次戈尔卡营地。

说到底,在优昙自己看来,这里是她作为仆人,真正触及到先后两任主人心底的所在——于茵黛而言,是戈尔卡营地外戈尔卡树海中那常年雪飘的某一小片林间空地;于史黛拉而言,则是那座曾一度保管着嘉兰百合外部机体的景观塔。

回到这里之前,女仆曾刻意向葛洛莉询问过,得到的回应是——在嘉兰百合已经完全恢复了机能的现在,那座塔上将永远保留着一台嘉兰百合的一比一复制品模型,而此刻当她亲自再一次登上这座纪念塔时,她所目睹的却不仅仅是一座模型那么简单。

“这是……纪念碑吗?帝国书面语写成,刻在金属板上的名录……”

和真正的嘉兰百合相比,这台复制品看上去显然要略显简陋了一些,甚至就连很多外观特征都与实物不符——比如说,安装在实物足部的多联装导弹荚舱在这台模型上就没有体现出来,但更引人瞩目的则是在这座雕塑脚下,金属基座的表面上则是以工整的帝国书面语在每一寸空地上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很遗憾,虽说优昙能够流畅阅读这些文字没错,但她并没能从中找到任何一个熟悉的名字——对其含义的疑惑与好奇一直延续到了脚步声自她身后响起为止:与之相伴的则是一个有些酸溜溜的冷淡女声。

“这是暗区那场杀戮事件的死伤者名录……旧总督身亡,新总督还未上任之际,作为临时总督的蕾嘉·丹特莉安,将当时那场杀戮认定为了旧总督的渎职行为,并为死难者树立了纪念碑——虽说她也并没有为牺牲者们正名的意图就是:他们只是‘过激执法行动的牺牲品’,而非‘以身证道的殉难者’。帝国人最擅长的就是把谎言传成真相,无论是军队,教会……还是你的主人,优昙。”

“特莉丝坦……你想说什么?不,你来干什么?”

回过头时,优昙则是看到那身穿白衣的妖女径自走过了她的身侧,旋即与她一同停在了那纪念碑的两侧——不同于空手来此的优昙,特莉丝坦的手中却是捧着一束朴素的白花。

“我只是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毕竟还有姐姐布置的任务在,我能自由行动的时间并不算多。顺便,优昙……别忘了。艾琳诺瓦的事已经结束了,如今的萨巴斯依旧还是你们的敌人……我敢保证,只要我还活着,那就一直会是。除非……”

“除非什么?”

有一瞬,优昙甚至会觉得特莉丝坦是来告诉自己什么的——然而妖女毕竟不是那位喜欢故作神秘的守墓人:就和真正的茵黛一样,她任性的影子也是一样喜欢直来直去。

“没什么。虽然你不一定需要插入进来,但现实就是,我们两个之间不外乎两种结果:她杀死我,或者我们一起死……回去告诉她吧。如果有些愿望她自己都不记得了,那我还会替她保存着,然后帮她实现——毕竟嘛,我就是干这个的。炽铁魔女的故事需要一群演员来传承,而冥泥魔女的故事,我想,也会需要一个与主人公相对应的反派才对吧?既然她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外乎一个可笑的故事……”

“神经病,随你便好了……”

一边有些厌恶地敷衍着身旁的妖女,女仆则是趁着特莉丝坦弯腰献花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走下了观景塔的楼梯——不仅仅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厌恶与排斥,更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担忧:而对于特莉丝坦而言,这显然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呵……真是碍眼——优昙!优昙——!如果你不存在的话就好了,那样姐姐还可以……姐姐还会继续,继续那样相信下去!相信那个孤单一人的未来……如果你不再需要伴舞者,那我又算是什么?!我到底又是为了什么才……!”

“……没准是因为爱吧,可怜的孩子。”

高塔之下,身穿黑衣的猫妖躲藏在女仆与妖女都未能注意到的阴影之中,静静地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他的声音无人听闻,他的身影无迹可寻。

“不过至少在现在……你没准还要再多忍耐一阵子。当继承者真正接纳了她的使命,不再畏惧那一生的空虚之际,你就能够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