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初,影镜行动队由绘司所决定的分队配置主要是依据“隐蔽性”这一点来构筑的——由看上去与普通人类完全没有区别的冥泥魔女主仆二人加上货真价实的人类葛洛莉来探索人类城镇椴木市,由能够借由空间裂缝或是阴影漫步之术来隐蔽自身的绘司本人与莫顿·依科特尝试对光辉庭院遗迹进行探索,但实际上,这一配置同样没有忽略对于战斗能力本身的需求……尤其是绘司自己这一队。她之所以会想要亲自去一趟那座遗迹,可绝不仅仅是为了“探查虚实”的。

实际上,绘司是考虑过在接近庭院遗迹后,由自己亲手用次元过重弹直接抹消那里的一切,直接、迅速、彻底地终结所有事端这一选项的:这一点她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至少就她自己的观察来看,一方面无论是坐镇于克劳迪亚的魔王大人还是所有与她同行的同伴们,都还没有“急切”到需要她真的这么做的那一步,另一方面……

——是不是我自己也有些过敏了呢?一旦需要面对的是曾与艾琳诺大人有关的东西时,心底就……

行走在红叶之下,绘司将手抚上自己的前胸:她仿佛在自己的心脏之中,听到了阿姆·阿洛特城中那永不会停歇的滴答之声。她明白有些东西是永远回不去的,这一点使她以最分明的方式区别于艾琳诺·柏夫,但她会怀念……乃至于,会希望有些东西尽数全部都归于回忆,拜艾琳诺瓦城对她的刺激所赐。

“只是过犹不及啊,绘司。”

当“影镜”号那巨大的轮廓再一次出现在层层叠叠的红色树影之后时,她用仅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微弱声调感叹出声:身旁,莫顿·依科特则是仿佛把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面前的林地之中。他诚然没有注意到绘司这一点点小小的感慨,但当老板娘终于从对自身的慨叹之中回过神来时,绘司才终于发现身旁的潜行者……似乎注意力集中得有些异常了。

绘司能看得出,当莫顿看向红叶间的缝隙时,他的双眼几乎都要眯成一条线了:直到此时老板娘才发现,莫顿的瞳孔结构居然是和猫一样能够缩放自如的。或许是因为艾琳诺当初创造羽生一族时把各种生物身上能够利用的优势特征尽可能的整合了过来吧?绘司对于这一结论谈不上多有自信,毕竟以魔法进行生体改造并不是她所了解的领域,但当她想到这一点时,心底某个一直盘绕着的结扣也就此被解开了。

“算了……如果真的要抹杀所有艾琳诺大人的遗物,那我总不能就这样杀死莫顿吧?”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则是在莫顿停下脚步的同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同时也把说话时的声调提高到了可被他人听到的水准,“你真傻,绘司……对了莫顿,你这是怎么了?”

“指挥者绘司……您听。”无论何时,莫顿的语调之中都带着三分谦恭,只是显然和优昙不是出于同样的原因,绘司也不会是他的“主人”。“以及,请不要再自言自语了。容易干扰我对前方情况的判断……好像有打斗的声音。”

“你是对的。”作出回应后,绘司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的耳朵能够听到从风中传来了一阵类似于撕裂布匹一般的微弱噪声,而她的头角则更是在明确地告诉她,前方有着激烈且不稳定的魔力反应——像极了有两位魔法师彼此打斗时的情景。

当莫顿再次看向她以寻求一个明确指示时,绘司便就此向前干脆利落地一摆手——前进,她无声地表述着,但疑惑却是在她心底就此愈演愈烈:此时的她和莫顿,显然是正在向着“影镜”号所在的方向前进,而且距离还不会有多远,但……交战双方之中无论从声音还是从魔力反应来看,都不会存在有既不用穿衣服,也根本做不到使用法术的那些防卫用石头人在。绘司还记得自己为这些石人下达的指令是“如果不被攻击那就不要做出敌对反应”,而这也就意味着……

是有什么人在自家门前大打出手呢?绘司有些疑惑地思考着,她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之前离开时没有打开“影镜”号的视觉遮蔽系统了:只可惜现在肯定已经是来不及了。

——枝叶退行至她的身后,而当“影镜”号的舷侧炮群出现在绘司视线中时,一道鲜艳的红就此刺痛了她的视野。

那不是血,而是比鲜血更加深沉的、暗红色的花朵:身穿白色长裙的绿发仙子在绘司与莫顿面前,一边将左爪拼尽全力刺入了面前最后一个尚且活动着的刀叶胸口,一边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肚腹——那里有一道接近半米长的狰狞伤口,有温热的血液从中溢出成为一条小小的溪流,流淌而过之处尽是如同落花一般铺满地面的碎叶、断肢与细小肉块。

刀叶的组成物:为什么会有人说女孩子是由钢铁、燃油、火药与铝合金构成的呢?至少这显然不是唯一可行的配方。

“贝拉多娜……?”

绘司试探性地低声呼唤着面前重伤的仙子:最后一只刀叶的心脏被她从胸腔之内干净利落地挖出,旋即被捏碎成为一团灼热的粘稠物。和之前一行人见到过的贝拉多娜·坎塔蕾拉相比,眼前这位血染的仙子有着完全一致的面容、发色与发型,就连衣着与身材也可说是毫无差异——但绘司明白,她绝不会是“那一个”贝拉多娜。

因为在她背后,如同翅膀一般展开的并非六片翠色柳叶,而是六片柔软、厚重的玫瑰花瓣,就像是最高级的天鹅绒窗帘一般闪耀着华贵的暗光。

“你是……你是贝拉多娜·坎塔蕾拉吗?你还好吧……?”

抛开刀叶为什么会袭击她这一点不谈——眼前的仙子身负重伤且对自己、对“影镜”号没什么敌意,这一点绘司还是完全能够确认的:由此,她便在仙子终于支持不住落向地面时,抢先一步将她接到了自己的怀中,然而令她失望的则是,此时此刻的这一位“贝拉多娜”,似乎已经很难再流利地讲话了。

“你是,绘司殿……”显然她至少和此前那个贝拉多娜会有些联系,因为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绘司的名字,就连用语方式都一模一样,“不用救我……咳,支持不住了,身体……但是,你的同伴……城里……咳,我……”

“啥?”那一刻绘司瞪大了自己的眼:显然对方话中所指的“同伴”必然会是优昙、茵黛与葛洛莉三人,那既然如此……

“城里怎么了?你到底是谁……这座森林究竟出了什么事?!”

“水晶……绿色,闪闪亮的,借我……”

绘司已经来不及再表态了:就在怀中仙子开口的同时,刚刚那一小块回收自另一个“贝拉多娜”尸骸之上的绿色晶石,俨然已经如同获得了生命一般从绘司的衣兜之中自行飞出,旋即停留在了红色仙子的额头之上——自那一瞬起,她的身体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自四肢向着躯干渐渐化为了灰烬,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火烧遍了她的全身。

“贝拉多娜?你——”

“身体……新的,身体……”这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与那块晶石一同落回到绘司手中的:红色仙子的身躯就此在绘司面前零落成为一滩看不出原型的灰色尘埃,而躺在她手中的小小晶石之中,原本那黯淡的绿色光芒此刻却被替换成为了鲜艳的红色——鲜艳而又温暖,甚至会让绘司错认为这是某种活物刚刚被割离的身躯一部,散发着恒定不变的热流。

“搞什么……!”看向手中的水晶石时,绘司就此皱紧了眉头——身旁,莫顿的声音则像是迟了一步一般终于缓缓响起,语调中带着十足的怀疑与谨慎。

“指挥者绘司……我看到生命的流动。我看到刚刚那个女孩的血,现在已经流进了您手中的晶石之内,占据了其中的空无。而且还有一点。”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像是有些紧张地捋了捋手臂上的羽毛,“我可以肯定……这个女孩和我们所见到的贝拉多娜·坎塔蕾拉并不是同一个人。她们有着颜色无比相近的灵魂,但毋庸置疑是两个不同的灵魂。”

“高度相近却又不相同吗?”绘司回过头,看到莫顿对着一脸疑惑的自己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一瞬,她仿佛感觉到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腾”地一声就这么炸开了,从中迸裂而出的是名为真相的黑暗。

——该死,为什么我没早点发现这一点?!优昙明明讲过这座森林的传说啊!那被淹没在此处的,那在背后促动了所有一切的……

“那从洒满玫瑰花瓣的民居中消失的,是……”

“——一个男人,以及……一对双胞胎。”莫顿用最低沉的语调结束了绘司所有的猜想,随后也顺势用手臂拦住了她,使她不至于立刻就从此处冲向不远处的椴木市城区,“冷静一下,指挥者。”

“莫顿……我不管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城里那三个人——”

“交给我吧。我的能力比您更适合隐藏……请相信我。”莫顿的脸上的确就和之前一样少了点应有的情绪化表现,然而在他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眸之中,绘司却毋庸置疑能够读到一份坚毅。

——自从来到这里后我还没能为大家做些什么……所以,请给我一次机会。恍惚之中,指挥者如同听到莫顿在对着自己如此这般地说着,便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并非是因为她不相信面前的羽生族人,而是因为……

“那是我女儿。给我上点心,明白了吗?”她将手中的红色结晶就此交到了莫顿伸向自己的掌心之中:后者在以点头作为回应之后的一瞬,便就此消失在了不远处的一片阴影之中。

——那一刻,绘司甚至感觉到有一阵脱力感就此传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