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想要了解什么秘密时,首先要深入到秘密所处的环境本身之中——影镜行动队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懂得这一点,也所以当一行人中与帝国一侧最为亲近的葛洛莉说出线索之后,就没有人对此提出什么质疑:反正这线索本身也模糊得不太值得任何人立刻就去推敲。

相比之下,更值得在意的反而是主教女士背后来自教会的态度:即便是对教会印象最差的茵黛,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应该可以算得上是一行人在帝国的友军了——他们显然不是主战派,而此前魔女于艾琳诺瓦事件前后在极光镇的某些见闻,也足以让她推断出“教会和军队十足不对付”这一结论。

由此,帝国皇室显然已经成了这盘大棋之上最微妙的一颗棋子:据茵黛自己所知,虽然贝瑞莱特帝国行政体系手中基本都没什么武装力量存在,但是皇室不仅有直属禁卫军,而且似乎还保存着什么人所不知的秘密。那总共也没有两千人的禁卫军暂且不提,所谓“王室的秘密”放在当前一行人已知的大背景下……

——对了,好像自己还没有来及和绘司汇报自己和莫顿的发现呢。

抬起头时,才终于回过神来的魔女便发现葛洛莉已经和绘司基本达成了一致:影镜行动队现在首先要先转移至安可哈芝所在的深红堡周边,被称为“妖莓沼泽”的山间湿地地带隐藏起来,一方面与驻扎在深红堡内部的贸易联盟战斗团取得联系,另一方面则是……

“咱们要想办法从距离最近的此处,对卡蒂姆省边境地带的夜毒者驻地进行渗透,目标有二:其一,探明夜毒者究竟是在当地进行什么建造活动,如果确认是高危设施就将其破坏;其二,设法捕获夜毒者最高指挥官切西·妮朵丝。无论她究竟知道多少东西,我想对于咱们、对于魔物以及帝国主和派应该都……嗯?”

绘司的决策被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断在了半空中:她将视线投向传出了声音的舰桥大门外,看到的则是一身女仆装的优昙正在小贝莎……或者贝拉多娜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一堆散落于地的金属杯子。

“优昙?没事吧?”

“没——没什么!只是水杯,不是‘帕里的心窝’又洒了。嗯,不是。”优昙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在极力掩饰自己的过错一般,“对了绘司老板……你刚才说什么?夜毒者指挥官叫啥来着?”

“切西·妮朵丝,怎么……你知道这个人?”

“不,不知道……我当初侍奉洛尔瓦老爷时可没什么机会近距离接触军队,除了之前庄园被杀得干干净净那一次。”优昙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是女仆那双刻意转向了一旁的眼,自然也没能看到茵黛那微微皱起的眉。

她在掩饰什么呢?魔女有些好奇地向着,但一秒钟后便将注意力再度移回了绘司这一边:因为她知道,很快就要轮到她开口发言了。

“总之就是这些了吧?有关咱们下一步的行动。至少大方向我听着已经很明确了?是不是该轮到我分享我们这一侧的发现了?”魔女在重新开口的同时,依旧是如往常一样有些玩世不恭地眯起了自己的红眼:在她的身后,优昙和玫瑰仙子已经以最快速度收拾完了地面上那一小片狼藉,离开了舰桥外部通道。

“差不多,确实如此,不过稍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葛洛莉,你的情报这边……教会我觉得不会只把你一个人当做是对行动队的援助吧?不是说还有情报人员么?”

“有是有,而且教会也明确表示会有精英骑士作为内线协助咱们……不过他们并没有告诉我是谁,我不知道是为了保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尽管主教并没有排斥这个问题本身,但在回答时还是显得十分犹豫,“就好像教会确信对方能主动找到咱们一样,无论咱们能怎么隐藏……不过,会被咱们自己的同伴找到我觉得不是件坏事。”

“但愿如此吧。”最终绘司也放弃了再追问主教的打算,而是如茵黛所愿地扭过了头,“那么我的好女儿……该你了?”

“我等得够久了。”一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魔女走上前时甚至在怀疑,自己的队友们直到某个无名的绿叶妖精陨落前是不是都忘了一行人来到椴木市的目的所在——虽说从某种角度上看,“了解白黏土究竟是什么”的确是个只属于她自己、优昙以及莫顿·依科特的目标没错,其他人更关注的都是“如何要让帝国拿不到白黏土”……哪怕其实在魔女自己看来,这个目标没准已经失败了。

——毕竟,她在解析这些来自光辉庭院的遗物之前首先所做的,就是找了个机会对爆炸现场进行了一次最简单的探索:结果则是,她在那个大坑里找到了为数不少的灰色灰烬,而经过验证……这些灰烬和“仓鼠引擎”产生的废弃物,也就是白黏土与冥泥彼此混合、产生对消灭反应后遗留下的,被葛洛莉命名为“死灰”的残渣是同种物质。

由此看来,之前那次爆炸无论是什么人搞出来的,无疑都是利用冥泥与白黏土制造出来的——白黏土姑且不谈,冥泥……难道说,特莉丝坦和萨巴斯也掺和到了当前这愈加扑朔迷离的局面之中?魔女有些不敢肯定,她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把一块淡绿色的树叶结晶块给插到了舰桥控制台旁边的一个小支架上。那显然是魔女用囚心之原本地的材料现场制作的小东西。

虽然目前的行动队已经没有什么补给来源了,但万幸的是之前散落在囚心之原森林中,那些在绿叶妖精代谢毒素时留下的魔法树液凝块除了有点植物特有的腥味之外,和在魔物世界常被当做材料使用的魔法水晶一定程度上有着不少相似之处:在茵黛的魔力促动之下,不同于常规投影水晶淡蓝色影像的淡绿色图案就此浮现在了半空之中。

但愿这些有关于白黏土的知识能在之后的行动中用上吧——如果真要面对特莉丝坦的话。魔女如此这般地想着,因为如果不去这么想,她甚至会觉得觉得这场战争对她自己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反正她又不会战死。

“首先回顾一下咱们在艾琳诺瓦知道的那些东西——贝瑞莱特帝国以及居住其中的人类,实际上基本都是当年的‘人类’所创造出来的战斗用复制人繁衍至今的后代。方便起见我们姑且称呼这些复制人及其后代为‘流人’,而那些创造了流人的存在及其直系后代我们称其为‘源人’。源与流相对应嘛。”一边说着,茵黛则是带着一分疑问之色看向了葛洛莉:同为人类的帝国主教显然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

“那么如此来看,我、茵黛和小贝莎都应该算是流人,而贝拉多娜在与小贝莎融合前,应该是一个源人。是这样吧?根据之前你对光辉庭院上空那场会面的描述。”

“可以这么说——而帝国语境下的魔人与魔女,则十有八九就是指流人中魔法天赋特异的个体,或者干脆就是源人:不过,想要区分二者并不能单纯依靠对于魔力的控制力,根据最古魔女留给咱们的资料来看。”茵黛用手指在影像之中轻轻一划,原本有些杂乱的文字立刻就被切换成了一个形状有些像是果冻的虚像。

“二者最大的区别根植于白黏土本身的性质之中——光辉庭院本身是一座古代源人用来制作流人的生产工厂,后被普莉美拉的眷族所占领,而借助其中的白黏土原料与生产设备,艾琳诺发现,这种物质……或者说,生物,拥有一种十分特殊的性质。常识告诉我们,生命应当是经由自然的选择一步步进化至今的,换句话说也就是随着环境的变化,那些不适应环境的生物都会因此而灭绝——但白黏土作为一种生命形式,是完全与这一点相悖的。”

“完全相悖吗……?”

“正是——艾琳诺的实验记录如此显示。”一边回应着绘司的疑惑,茵黛则是再一次轻触半空中的影像:虚像立刻开始了运动,显示出的则是白黏土块被水所淹没的情景,然而就在一秒之后,原本仅仅就像是一颗泥球的白黏土块却立刻发生了急促而又剧烈的变化。

“这——这是鳍和鳃?!不会吧,这……”

“没错。白黏土不仅仅是能够在被水浸没后立刻发育出水生生物的特征,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了暴露于火焰、掠食者以及……”茵黛的解释就此顿了一顿,她好像是感觉有点恶心,“艾琳诺的最后一次实验,是将白黏土移植到了一只猫身上,随后经由精神控制魔法让猫认为自己应该是一只飞行生物……结果她得到了一只长出了翅膀、真正能够飞翔的猫。白黏土是生命之源这种说法,本身是艾琳诺从源人那里听到的,但在这次实验后她自己也对此表示了认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个世界上所有生命的演化史恐怕都得重写一遍才行。”

“起初世上只有白黏土一种生命,在遭遇到各种环境后白黏土希望自身能够适应环境的‘意志’促使其转化、分化成了当今如此多姿多彩的无数生命形式……吗?!”、

“反正艾琳诺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葛洛莉……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愿意相信,否则我又算是什么,冥泥又是什么?和白黏土性质完全相反以至于能用来进行对消灭反应,除此之外却表现出了高度相似的性质!或许唯一足够显著的不同就是白黏土是分化成为多种生命,而冥泥则是把接触到的生命体都同化成自身……嘛,先放过这一点。”像是有些不愿面对一般,茵黛自己岔开了自己刚刚挑起的话题,“这也是源人与流人,乃至于魔物之间最大的区别所在:刚才所说的一切转化现象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一个生命体体内,无论是因为‘分化’得还不够彻底还是通过后天移植,首先要存在有足够数量的白黏土成分,才能够主动产生这种转化现象,而且转化为某一具体特征的白黏土将失去其转化能力。用句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假如你体内有白黏土存在,而你希望其变化成为一只老鼠,那么你就会得到一只真真正正、体内已经不存在白黏土成分、不会再变成猫的老鼠。”

这一次,她将视线投向了绘司。

“而魔物,在艾琳诺看来,失去了这种转化能力的原因就是绝大多数的魔物已经在无数次的转化、分化之后,彻底失去了体内所有的白黏土成分。就好像你在一张白纸上先写一个字然后拿去拓印,再在摹本上写第二个字继续拓印,如此反复无数次纸上就再也不会有能写下字的空间了,无论如何拓印……而流人,他们是源人以自己为基础人工制造出来的种族,他们直接就是写满了字的文章,自然也一样写不下新的字。而源人……”

“他们的纸上依旧还有空间!”葛洛莉在作答的同时已经把眼睛瞪到了最大,而茵黛则是沉默着点了点头——因为事实的确如此,就好像贝拉多娜在无意间描绘出了一个无名的姐姐一样。艾琳诺的记录显示,源人甚至会借助于后天“补充”白黏土成分来确保这种创造能力的传承。

或许这也是当代帝国社会中源人几乎销声匿迹的原因所在吧?他们如果不进行某种自我隔绝的话,最终要么是因为混血变成流人,要么就会让白黏土的存在暴露于世——显然,更有可能在历史中发生了无数次的情况是前者,白黏土在进化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被一点点“污染”。

但如果这样去想,如果是对于已经完全被染黑的冥泥而言,用白字在这张纯黑色的纸上进行书写……又会得到什么呢?特莉丝坦……你会知道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