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茵黛成功登陆阴迦楼罗内部之后,这场爆发在妖莓海上空的战斗基本也就结束了。夜毒者部队对于他们的帝国同僚们而言是十足的梦魇,是枕边一把看不到的利刃,但对于茵黛而言,这把刀至多也就是让她皱皱眉而已。

“好了,算是打扫完了……帝国士兵也好,引擎里的脏东西也好。这味道还真像是特莉丝坦。绘司,听得到吗?我已经把这艘船的对消灭引擎无效化了,升力系统已经失去能源,这架空中基地现在正在坠落。你们是不是可以规避一下坠落点了?”

“收到了,不过还是麻烦你先让升力系统运转一小会,用你自己的魔力!”冥泥魔女耳边,绘司的声音透过一块拴在耳坠上的传音水晶悠然响起:认真却不急迫,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我把莫顿传送上去,让他把引擎里的白黏土也处理一下。地面上这边基本也收拾干净了,帝国军只来得及派了两支装甲步兵大队过来救场……根本就不够看的。他们的舰队还在和安可哈芝的主力纠缠呢。等莫顿干完活了,你们再一起跳下来。”

“知道了。”茵黛在回答的同时眉头跟着皱了皱:她已经习惯了各种突如其来的新要求,但她一直都不太喜欢这种事真的发生,但这一次她也没什么精力再去和绘司抱怨了,因为她的养母已经先一步对她提出了问题:

“茵黛……优昙没事吧?”

短暂的沉默。茵黛的脸颊就像是在咀嚼着传音水晶一般蠕动着。

“我只能保证她不会摔死。你信么?她根本都不会摔伤。”

愣了将近五秒钟后,已经突入了阴迦楼罗司令舰桥的她,才在把手抚上操作面板的同时做出了回答。舰桥里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遗骸。那些刚刚熄灭的指示灯呼应着茵黛的动作,再一次整齐地亮了起来——只是亮度和之前正常运转时比黯淡了许多。

“也是……”

“我必须去找她和切西。我必须去。”

“我能理解你。莫顿已经上去了,等她完事之后,你和贝拉多娜带上阿尔德涅一起去搜索吧,不用再回头和我跟莫顿汇合。有什么事等都回到‘影镜’号上之后再说。”

绘司的回应可说是要多快有多快,一丁点的迟疑都没有,甚至还带了几分茵黛早已熟稔的鼓励意味:那一刻,冥泥魔女的应答再一次断了五秒钟的线。

“谢谢你,妈……”

“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的。去吧。”

在魔女的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在阴迦楼罗巨大的阴影之下,绘司在贝拉多娜的面前闭上眼,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两个让人不省心的孩子啊。你说是不是,贝拉?”

“是啊,毕竟对咱们两个老东西来说,世界上全是孩子。”

两位上一个时代的遗老彼此击掌,她们的动作依旧年轻而又张扬。

“优昙和茵黛……还有切西,就拜托你了。处置那家伙的事,还是让优昙亲自来做决定比较好,所以除非优昙主动要求,否则绝对不要对那家伙下死手。没问题吧?”

玫瑰仙子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挥起翅膀浮到了半空之中:她从来也不喜欢杀任何东西。在她们身边,阿尔德涅低下头,无声地祈祷着。

摔到泥浆之中时,优昙觉得自己至少砸扁了小半吨的妖莓:她几乎觉得自己是在一坑果汁里爬起身来的,万幸的是她的女仆服本质上也是身体的一部分,还用不着费心去洗。

“切西那家伙……应该就是摔在了这附近?我记得她迫降在这个方向来着……”

她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习惯性地将手伸向了胸前的衣兜之中:她自己的传音水晶就放在那里,但此时被她从衣兜之中掏出来的东西只有一抔细碎的水晶砂——那东西并不比普通玻璃更结实,至少完全不像是名字中的“水晶”显示的一样结实。

于是,她明白现在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切西了:优昙并不害怕自己会和同伴们走失,因为茵黛还可以……至少是大概地凭借和自己之间的联系找到自己的位置,但她可没有把握切西还能一个人在这片陌生的泥潭里坚持多久。

不,或许也不是完全的陌生:当阴迦楼罗那庞大的阴影彻底从天空之上坠落时,优昙站直了自己的身子,借着午后接近黄昏的日光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弹坑。那里曾是之前她被切西用盖博尔格暴打了一顿的地方,那座没有名字的训练场废墟,只是此时那里只是被盖博尔格的动力炉炸出来的一个大坑。

“真他妈的壮观……”

她从不知晓此前那片废墟的名字,但她还记得这里的存在:而此时此刻在这片无遮无拦的泥潭荒野之上,切西如果不是躲进了那个坑里,那就一定会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那么,现在还需要继续纠结下一步该做什么吗?显然是不用的——如同茵黛的预计一般,优昙并没有因为坠落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而一想到切西就在面前的坑里等着自己,优昙甚至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尽管她的脸上同时也露出了一丝苦涩。

是啊,她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向自己呢?就算她的痛苦很幼稚,但毕竟——

“她的痛苦里有你的一份。我能理解这一点,哪怕你其实什么都没做错。”

优昙猛然回过头:那个和茵黛长得一模一样,却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就站在她的身后,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

“特莉丝坦……!”

“安心,我这次不是来找你麻烦的。硬要说的话,我更关心那个砸在坑里的人。”

身穿白衣的妖女走上前,伸出手搭在了优昙的肩头。透过那双和茵黛一模一样的红色眼睛,优昙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敌意:她恐怕真的没有在说谎,特莉丝坦好像一直也不喜欢撒谎,遇到她不打算回答的问题时,她更喜欢直接保持沉默。

“行吧,反正真打起来的话,我也干不过你。”

“开玩笑,我的一个分身可是在深红堡外被你震得连渣都不剩。你还有脸这么说?”

“有又怎么样,现在我又不是怪物……”

“你什么时候不是怪物啊?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先解决你妹妹的问题吧,之后我自己还有事和你……和姐姐讲。”

一边有些阴阳怪气地回应着身边理应是敌人的女仆长,妖女甚至比她先一步从弹坑的边缘纵身跃下:坑很深,但几乎是一个完美的球状凹陷。切西殴打优昙时,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几乎无法被磨灭的印记。

而在紧随其后跃入深坑时,优昙也终于看到了在大坑最深处的那个小小身影:在沿着大坑四周的坡度滑行向下的过程中,优昙能够清晰地看到,夜毒者行动队长身上的动力盔甲此时已经在落地时巨大的冲击之中变回了尸骸堆中的废铁,而那个失去了保护的小女孩,此刻正捧着最后的一片胸甲,像是给这堆金属碎块守灵一般呆呆地跪着。

她闭上了眼:在那之前,映入优昙眼中的最后一幕,是先一步到达的特莉丝坦在那女孩的身边俯下了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

“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发射基地的……”

“抱歉……我甚至也让你失望了——”

“我对你没有过那种期望。我不需要你帮我对付茵黛,你和优昙之间的问题本来我也不该过多插手不是?”

妖女从身后紧紧地搂住了切西·妮朵丝的身躯:她还记得,这个女孩曾经也满怀着一腔热情邀请她自己一同离开,逃到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之中,但现在反而是她首先倒下了。

她没打算嘲笑这个小小的孩子。倒不如说,如此结果也没有超出特莉丝坦的预计之外。

“可是我没能找回姐姐……”

“幻想里的姐姐是找不回来的哦,切西。我只能站在这里,进不到你心里。”

在妖女的怀中,切西被一只更加冰冷的手挑着下巴抬起了头:她看到了优昙的双眼,这双眼睛也一样在看着她,瞳仁里写满了沉静的哀伤。

“我们……咱们还能走到一起。十五年了……虽然我幸运地赶上了一个好主人,但也绝对谈不上过得一帆风顺。每次把其他无辜的人送到萨巴斯——送到你身后那个怪物手里做实验材料时,我都会觉得你在看着我,斥责我。我何尝不是个不成器的姐姐。”

优昙没有胆量在此时此刻闪躲切西的目光,但她同样也不敢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太过专注——她在撒谎,因为她早就学会了把主人之外所有人对自己的负面回馈当做耳旁风,哪怕这个“主人”已经换了一轮。女仆长眼角的余光看到妖女对着她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特莉丝坦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站起来吧,切西。死死抱着心底的一地鸡毛溺死在悲伤中的人,在这世界上有我一个就够了。”

妖女松开了切西的腰,但优昙却依旧只是压低着自己的身子,等着切西自己主动做些什么——女仆长看到她捧着手里最后一块锈迹斑斑的装甲,如同被抽空了灵魂一般傻傻地瞪着自己。眼泪在她和自己之前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里滴溜溜打着转,但就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溢出来。

“特莉丝坦……”

“现在你该呼唤的名字不是我的。”

妖女看着面前的二人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感觉自己心里难受得快要爆炸了。

“我……姐,姐……!”

切西像是咿呀学语的婴儿一般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随后,她终于伸出了自己的双臂,将优昙狠狠地揽入了自己的怀中——那块胸甲碎片终于落入了泥潭,而女仆长也在同一个瞬间搂紧了她的脖颈。

“十五……年了,姐姐,十五年了……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现在才回来……”

“我不是一直就在你的心底嘛。对不对?只要还记得彼此,咱们……就没有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