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主人……果然,所有这一切还是这么富有你的个人风格,不过换做是我的话,估计也会这么回答就是——那么!”

像是在表现自己的主动一般,优昙还不等茵黛对她作出回应,便将背后的武器举到了身前:她的目光已经牢牢地锁定在了半空中那漆黑色的钢铁人形之上。

“给我去死吧!里奥尔!”

女仆长高高跃起的同时,白色的魔枪枪尖更是如一道闪电般刺向了那团漆黑色的火焰:离地三米的半空之中,里奥尔就像是意图放弃抵抗一般,没有闪躲也没有防御,更没有做出还击的打算。

那一刻,优昙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得手了——直到她发现,就在枪尖刺入那台机体的前装甲时,自己的手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触感:她就像是一个立体投影一般,整个人从里奥尔的魔导机甲之中穿了过去,连半点划痕都没有留下……甚至,当她重新落回脚下这片雪地之中时,才发现自己连脚印都没有了。

“这——”

“这不是你应该插手的争斗,优昙。普利斯坎家的内部问题,还是在内部自行消解比较好。”

回过头时,优昙在耳边同时听到了茵黛与里奥尔两个人的声音。他们说出的话一模一样,仿佛除了特莉丝坦之外,每一个姓普利斯坎的人之间都有着某种难以言表的默契——由此,女仆长便仅仅是对着身后的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收起武器的同时,也将双手背到了自己的脑后:看戏时间又要到了。

“我明白了。让我看到结果。”

“那是当然,优昙……你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从我个人而言,我很感谢你一路帮助茵黛做了这么多,但是很可惜——”

当里奥尔把时间用在回应优昙的文化上时,茵黛已然如同刚刚的女仆长自己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里奥尔座机的面前:虽然总是自称为“魔女”,本身魔法资质放在整个魔女群体之中也能算得上是个中翘楚,但茵黛还是更习惯延续自己作为骑士时用惯了的战斗方式——与魔法相比,她总是更愿意相信手里这凝聚着万千荣誉与回忆的佩剑,更不用说此时此刻这状若钥匙的刃上,凝结着的回忆恐怕都不仅仅是她自己的那一份了。

“说够了没,老爹?!你实在是太欠扁了!”

“……可惜,优昙你找错了主人。这背弃了理想的逆子!”

茵黛那遍布锯齿的钥匙剑刃,就此确凿无疑地落在了黑色机甲胸前的装甲板上,却仅仅是在这黝黑色的钢板上溅起了一串灿烂的金色火花,连半个伤痕都没有留下——同一瞬间,动作慢了一步的里奥尔,却是已然对着扑到自己怀里的“女儿”抬起了肩头与胁下的火炮:四个黑洞洞的炮口,就此不偏不倚地对准了茵黛的双肩与双腿根部。

“主人……!”

“我的女儿茵黛应该是最强大的复仇兵器。她必须是!偏离了目标的成品,完成度就算再高又有何用?!越是前进,就距离复仇昭雪越远……”

那一瞬,优昙甚至觉得里奥尔没准是在自己的驾驶室里痛哭流涕:那回荡在这落雪之中的绝不仅仅有他心底熊熊燃烧着的仇恨之声,更有一份显而易见的……恨铁不成钢?优昙不是很敢确信这一点,因为从来也没有多少报复心理的她,即使是在摆脱了人事斡旋所那令人窒息的“课程”,甚至是在见识到自己的妹妹切西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之后,都没有对这一切背后的帝国产生太多的恨——自然,她更是很难去理解里奥尔这么一个陌生人的复仇欲望。

她更能够理解的,是面前那一瞬间爆溢而出的血浆与碎骨:四道灼热的红色光束就此从那四个炮口之中奔涌而出,如最精准的焊枪一般干净利落地汽化了茵黛的双肩与几乎整个腰部。她的四肢如同四件垃圾一般落入雪地之中,在这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冰冷之中砸出了四个小小的黑色凹坑,而她的身体则在落下前的最后一刻,被黑色的金属巨人在半空中捏住了脖子。

“你闭嘴……就算,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

“就这么为你曾经犯过的错误骄傲吗?孩子……现在回心转意的话,我或许还可以考虑给你一个新的身体。”

黑色机甲虽然有着状若人类的头部,但是在这头部上却没有面孔存在,仅有两颗闪烁着红光的宝石机械眼死死地盯着茵黛的残躯:在那钢铁手指毫无慈悲可言的力道之中,茵黛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了——本来,身为冥泥魔女的她不仅仅是不用呼吸的,而且即使受到再大的物理损伤也难以致命,但现在,茵黛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女孩一般,自躯干上那四个狰狞的伤口中,汩汩地涌出了鲜血。她早已告别已久的红色血液。

“你……闭嘴……!”

似乎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了力气,茵黛在反驳时,就连语调都变得气若游丝了起来——只是,她依旧还是如同用尽了全部力气一般,鼓起了自己的双颊……随后,对准了黑色机甲的红色机械眼吐出了一口直接在空中凝结成了冰碴的唾沫。

啪啦——那是几乎微不可闻的冰晶碎裂声。连刀剑都无法伤害一丝一毫的装甲,自然不会被一小块冰片割裂:就连那把一度被茵黛当做是至高荣誉的剑,如今也落在了雪地之中。

“——好吧,你自作自受。”

即使是隔着黑色机甲的扩音器,优昙都能从这句话之中听出成吨的不屑与轻蔑:同一瞬间,里奥尔则是驱使着自己的座驾,将茵黛最后的残躯死死地按在了雪地之中。他没有再一次为机体上的火器充能——这种距离下,贸然使用火力没准会有自伤的危险,但即使是一只高举过顶的机械爪,现在也足以夺走茵黛的性命了。精神世界之中,她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我要捏碎你的心,然后用你的灵魂,培育新的伊索尔德——为此骄傲吧,茵黛。你不是一直都以自己为傲吗?是否表露出来都是一样的。”

黑色机甲的机械眼在那一刻黯淡了一分——就好像是一个人眯起了自己的双眼一般:下一秒,那高举过顶的另一只机械爪,就此坠向了被他按在身下的女孩残躯。

“再见了,茵黛……嗯?!”

那一刻,优昙就此张大了双眼:里奥尔的铁爪,并没有如同这位父亲的预想一般将面前这叛逆女儿的头打成脑浆,因为……

“该死的……这什么东西?!”

黑色的机械人抬起头:就在正前方,万千冰冷而又孱弱的雪花就此聚集起来,最终则是凝结成为一双比这黑色铁臂更加粗壮,也更加魁梧的冰霜之手,稳稳地以手心将机甲的利爪停在了茵黛残躯的面前。魔女那散落各处的残肢也被冻结在这无法言语的冰雪之中,却没有急着回归自己的身躯,而是在这纯净的雪花之中褪去了所有的血肉,最终留下的则是四只漆黑色的骸骨手爪。

——有一瞬间,优昙仿佛又看到了当初艾琳诺瓦城前的那一幕:只是在此时此刻,围绕在茵黛身边的已不再是那蛮横而又霸道的光芒,而是世上最为温暖的冰雪。那千千万未出生的死者,为这位幺妹最后留下的祝福……抑或力量。

“主人!站起来啊!”

触碰不到这一切的女仆长,就此对着魔女发出了最急切的吼声——那一刻,她终于在自家主人的唇边,读出了那四个她期待已久的字。

“本我……解放。”

一瞬之间,雪花咆哮成为暴虐的龙卷,吞没了茵黛的身躯,也吞没了依旧紧紧按着她的里奥尔·普利斯坎——在那纷乱的雪片缝隙之中,优昙却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看到,有一只手从茵黛的残躯之内破腹而出:重归孩童的魔女,用最为直接的手段撕碎了自己名为成年的伪装,再一次站到了她的父亲面前。里奥尔的机甲在那一双冰雪巨臂的猛推中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而当他重新操控着座驾站直时,茵黛已然捡起了身边那把凝聚着太多鲜血与眼泪的剑,将其稳稳地指向了里奥尔。

“茵黛?这是——”

“是我。不,是我们。”

下意识地,里奥尔操作着自己的座驾再一次对准自己的女儿抬起了枪口——然而这一次,却有诸多稚嫩却又坚定的手死死地缠住了这巨人的身躯:雪片组成了此前那诸多小茵黛们的模样,用尽全力缠住了自己的父亲。每当他用机械爪打碎一个小雪人,就会有十个从雪地之中站起。

“你听。灵魂破碎的声音……你早就已经听习惯了吧?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有多疼——而且,她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在鼓励我去找我自己的路!她们是我的姐姐,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那把已然比原本的特务骑士佩剑大上了许多的钥匙剑,如今在小小魔女的手中更是显得尤为笨拙:只是,她依旧在用着自己全部的力气端着这把凝聚了太多太多的利刃,光着脚在这雪地之中奔向自己的“父亲”——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本来,姐姐们就已经为了自己连最后的灵魂都破碎掉了。如果就连最后寄存着这一点点思念与执着的雪,都被眼前这个混蛋消耗殆尽的话……!

“以冥泥魔女之名……将你诛杀,里奥尔·普利斯坎!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优昙第一次听到茵黛尖叫:已经被无数灵魂紧紧束缚的里奥尔,如今再也没有了反抗茵黛的最后一丝余地——无形的双翅将他这宛若污点一般的座驾丢入空中,而下一秒,茵黛便站立在这机体的正下方,用剑尖向着头顶划出了一道壮美的弧线。

——天空与那黑色的机体,就此一同被劈成了两半。纯粹的黑暗化作星夜,在这令人窒息的纯白天空之中,流淌成了一条欢唱的河。

“嘿嘿……这样也好……茵黛,恭喜你……超越了我,接下来……”

“闭嘴吧。”

稳稳地站在地面之上,茵黛就此打了一个响指:里奥尔·普利斯坎被劈成两半的座机,就此炸裂成为两朵无力的火花,而那所有的魂灵与雪花则就此回归了魔女的的身旁,最终则是为这个从未长大过的女孩,重新套上了属于冥泥魔女的外衣与皮囊。

在这耀眼的黑夜之中,她微笑着走向自己的仆人:这一次,她的手确确实实地抚上了优昙的肩膀。

“让你担心了,优昙。路就在天上……咱们一起回到现实世界。特莉丝坦就在那里等着咱们。”

“嗯。”

女仆长没有回答更多:下意识地,她回过了头,却看到成百上千个身穿白衣的伊索尔德正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对主仆。为首的652Y手中捧着一束纯白色的大波斯菊,对着她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随后,风起——她们就此重新化作雪花,沉睡在这片冥泥心底的坟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