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兆头。”
蛮人们把阿尔德涅和切西一同丢进了一辆破旧的推车:当他们二人的肩膀在车斗中彼此相碰时,骑士长对着切西低声说出了这几个字。不出阿尔德涅预期,切西的眉毛在那一瞬间就扭成了一团——但是很快又散开了。
好兆头,指的是对方并没有立刻动手杀人。毕竟现在这帮家伙哪怕只是扑上来一人啃一口,都能把受缚的二人啃成两具骷髅,而他们现在正一边嚎叫着,一边用这辆推车带着二人前往某个地方。
鹰喙路口,阿尔德涅心想。他已经猜到了这些人的来源与目的地。这辆盛装着二人的推车看上去应该是从某个建筑工地弄来的,车斗里到处都是结块凝固的混凝土;而在推车四周,每个蛮人头顶的针头内部,都有一小块水晶散发着不祥的绿色荧光。
“你……知道咱们该怎么做吧?切西……切西只懂得杀人,所以……”
骑士长能够感觉到,切西靠在自己身体上的肩膀正激烈地颤抖着——的确有点不符合她杀人如麻的过去,不过她终究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十八岁女孩而已。
“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猜……我的猜测,一般都比较准。先睡一觉吧,直到再次醒来——到时候再做决定,谁知道咱们是会看到人间地狱,还是真正的地狱呢?反正差别不大。”
有些不着边际地说着自认为算是安慰的话,阿尔德涅用尚且还能活动的手指尽力刮了刮切西的腰后。实际上,如果真的有必要,他完全可以调动体内的魔力,用电流烧毁捆在身上的绳索,但他觉得目前还不到时候。
鹰喙路口那位教会协助者……那家伙估计会有事情想说吧。
行进没有持续太久:当切西真的闭上双眼陷入沉睡时,阿尔德涅则是一直保持着清醒,所以他很确信这一点。人群最终停在了一座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帝国建筑的金属结构前——虽然这座构造物的确是由帝国最常用的棕黑色合金钢板搭建拼凑而成,表面到处都能见到帝国建筑物标志性的铆接接缝与网状外部加固栏杆,但这座建筑的破损程度,却绝对不像是任何一座帝国基地或城镇应有的模样。
“明明是抗腐蚀合金结构,但表面的锈迹却这么严重……少说也得有三个月没打理过吧?鹰喙路口荒废了?酸雨一直以来应该都没严重至此才对——”
推车最终停下时,阿尔德涅的思绪也就此“砰”地一声被炸得粉碎——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那再度于耳边轰然响起的咆哮……或者说战吼,连切西也被吵醒了。人群将车斗推到了最前方,距离这废弃建筑大门最近的地方,然后所有的吼声都汇聚成了两个阿尔德涅能够听懂的字。
“威亚!威亚!威亚!威亚!”
阿尔德涅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至少在他的记忆里,这是鹰喙路口主管者的名字。威亚·盖博科……在阿尔德涅的印象里,他应该是个贪图享乐的老家伙,但当废墟大门应声而开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几个更加年轻的面孔。
那是几个技安人员,都穿着轻薄却整齐的简易护具,没有戴面罩或者头盔,手里也只有电棍或者左轮步枪这种“保安级”民用武器。非常不巧的是,领头的那个技安对阿尔德涅来说,比威亚的名字可熟悉多了。
“你……艾姆?!你怎么……”
“别愣着,快救救我们!”
“好,好……快,你们两个挡住他们!”
当那个技安头领说出“艾姆”那个名字时,切西甚至微微愣了一下:然而,她身旁的阿尔德涅却表现得极为自然,仿佛他就是那个“艾姆”——或许事实也正是如此吧。当技安头领吩咐两位部下拦住门外的暴民人群,自己把推车拉进废墟的双扇大门时,切西如此想着。
她还记得,在她当初还是夜毒者首领、和阿尔德涅彼此敌对时,她从蕾嘉手里拿到过阿尔德涅的资料。这家伙至少用过30个假名,没准里面就会有一个叫做“艾姆”吧。
技安团队的动作很迅速,看起来这绝不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为之:当最后一个撤回到废墟中的技安关上大门时,那位“认识”阿尔德涅的头头也为两个受缚者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谢了,斯皮拉……我,我差点以为我又要死了……”
“嘿,这可是我救你第二次了,艾姆。”
“我当然知道。当初撤离战场时,可是你帮我们所有人挡住了宪兵队。只可惜只有我从军队里逃了出去……”
一边回应着,阿尔德涅就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笨蛋一样,有些支支吾吾地说着——显然是为了更符合身份一些。现在他是侥幸活了下来的逃兵艾姆,而斯皮拉则是他当年的长官。只是现在……
“不过老队长,你现在怎么——”
“还不是因为那件事。”斯皮拉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他是个看上去就很疲惫的壮年男子,线条利落的面庞看上去虽然像是只有三十岁左右,却留了一下巴浓密的胡须。当他开口时,天花板上有一盏摇摇晃晃的吊顶灯也随着他的声音闪烁起来,“为了不让你们羊入虎口去送死,我被军队除名了,现在在这里算混口饭吃。不过……”
他的声音迟疑了起来。在他背后,那个最后负责关门的技安也同时不着痕迹地瞟了阿尔德涅一眼:作为技安团队中唯一的女性,看上去还很年轻的她,表情却有些凶狠,整个人的气质和切西很相似。
“不过?”
“你刚才也看到了。那些工作人偶……这里本来是他们头顶那玩意,叫什么来着……”
“大脑信标,斯皮拉领班。”
接下斯皮拉话茬的正是那个凶狠女孩:她的声音就像铁块一样冰冰凉。阿尔德涅注意到,她在说出“大脑信标”这个词时,表情扭曲得就好像在看着一堆粪便,不过斯皮拉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只是恍然大悟般把对话延续了下去。
“对对,是这个名字。这里本来是那东西的实验基地,帝国希望每一位劳动者脑袋里都只有劳动,所以搞出了这种小把戏……不过三个月前,这东西的主控系统出问题了。”
阿尔德涅挑了挑眉毛:斯皮拉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无奈与痛苦。
“问题?主控系统把这帮家伙变成了一群……额,一群随便抓人回窝的秃鹫?”
“差不多吧。确切来说是主控系统停工了,然后这群原本只懂得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肉偶就全变成那样了。我怀疑那可能是某种应急机制……但你知道,小子,我是枪手不是魔法师啊,我怎么搞得懂那堆他妈晶莹剔透的水晶工艺品?辛西娅说那玩意只能由主管者亲自启动才能进行检测,可是……”
“可是我们的主管者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离开过他的宿舍了。大概有半年了。”
这一次,那个火辣的凶狠姑娘主动加入了对话:显然她就是斯皮拉口中的辛西娅,不过更令阿尔德涅感兴趣的却不是她本人,而仅仅是她的名字。
“威亚主管一直就不允许我们进他的房间。半年前帝国研究院为表彰他在这里的工作,授予了他一个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记得,当时他拿到装着奖励的盒子之后回了办公室,锁好门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辛西娅沉声说着,语调之中充斥着浓郁的鄙弃,“在那之后,最初的三个月倒是一切都好,工作人偶保持着应有的工作状态,但很快……”
“主控系统就崩溃了。那些东西变成了野兽……开始狂欢。我想我们两个应该不是他们带到这里的所有客人吧?”
当阿尔德涅打断辛西娅时,切西看到这位“逃兵”的眼里闪起了一丝淡淡的光。
“当然不是啊,小子。三个月里他们至少抓来了80人,而且还不干活,我们的食物供给就这么断了,存粮也快见底了!如果再这么下去……”
“——你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阿尔德涅打断了斯皮拉那充满痛苦的声音,他把一只手搭在了这位老上司的肩头。
“队长,你们不能这么把自己困死饿死。威亚主管的宿舍在哪?”
“艾姆!你想害死我吗?如果,如果那家伙他……你知道抗命的后果!”
“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队长?”阿尔德涅甚至有些戏谑地对着老上司笑了起来,“说得好像当初你掩护我们时,是奉命行事一样。安心吧,队长……如果真的会出问题,我陪你。”
“……呵,行吧。那好,跟我来……不过,别怪我没跟你提醒过最坏的后果。”
一边回应着,斯皮拉转身走入了大厅最后方的一扇门,在进门前还拨动了一把手中左轮步枪的击锤:眼看着这个细节,一直没有说话的切西也将手缓缓地放到了自己腰间的刀柄上——然而,阿尔德涅的手指却拦住了她最后的动作。
“阿……艾姆?”
“放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辛西娅,他的最后一颗子弹现在何方?”
没有回答切西的疑问,阿尔德涅只是看似无意地将目光投向了辛西娅——那位凶狠的技安则是摇了摇头,她的动作很轻。
“尚在襁褓之中,有齿轮与链条作保。”
她低声说着。天花板上的煤气灯“噗噗”地响了两声,像是垂死之人在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