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昙的潜行偷袭计划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在阴迦楼罗改真正行入白垩泛滥区上空空域之前,这几乎是整个阴翅队所有成员的共识,包括彼方。毕竟从理论上讲,这套行动方案确实也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疏漏。
不过,理论是理论,执行起来……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最后再试一次……准备好了吗,切西?我数到三——一,二……!”
“——对空脉冲魔导激光,发射!”
如今,在这已经侵入了白垩泛滥区上空的黑色巨舰甲板顶端,优昙正站在一门双连装防空炮的炮塔座圈旁边,一边紧张地盯着炮口处,一边和正在操作这座炮塔的炮击手切西通话——在她向自己的妹妹下达了开火指令之后,炮塔上的两根炮管顿时向后微微缩了一缩。
那是准备开火的先兆——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在下一个瞬间,就会有两道淡金色的光束从炮口中喷涌而出,在天空中烙下两道宛若流星的轨迹,也烧尽与其相遇的一切物体:可是实际上,当光芒真正从炮口处闪耀而起时,优昙的鼻子几乎都要被气歪了。
“呵呵……连最大功率的对空激光,居然都会——”
有一瞬间,女仆长甚至想要掏出自己的魔枪,把脚下这以冥泥强化过的船壳扎成马蜂窝——因为最终从那炮口中射出的并不是足以烧穿钢板的光线或者射流,而是……一朵软踏踏的火花云团:这朵金黄色的烟云才刚刚涌出炮口,就像是通风口前的水汽一般,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扑向了阴迦楼罗改的外壳,然后被那黝黑色的表面吸收入内。
那是这艘船舰在白垩泛滥区上空,这近似于某种体液气化产物一般的棕红色云雾之中,保护其内部乘员的唯一手段——基于冥泥产生的,对魔力……一切属性魔力的吸附力。这股力量守护着阴迦楼罗改内部每一个乘员的生命,却同时也阻断了战舰几乎所有的对外魔力输出。
炮台,主动式魔力雷达,以及那引以为豪的光学隐形系统,阴迦楼罗改所有的自保手段几乎无一幸免——除了在这次偷袭行动中最没有存在意义的通讯系统。就算不考虑隐蔽因素,仅以阴迦楼罗改上通讯天线的发射功率来看,想要令信号穿透这饱含魔力的雾气完全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行了,彻底确认了。因为咱们必须要保持最大功率抽取四周的魔力,长距离雷达、隐形机能所有的近防魔导光束炮全部都失效了……飞弹应该还是可以使用的,不过这些玩意的制导能力本来就不算特别可靠,更别说是在这种极端环境之中了。”得出这个结论时,优昙脸上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不情愿”了——那分明就是气急败坏,以至于令她不得不立刻拿其他人来作为对比,给自己找补回来一点面子,“万幸的是,咱们使用不了的东西,帝国军或者贸易联盟的空中战斗大队也无法使用。咱们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绝对侦测不到咱们……!”
“哼,但愿事实真的能够如此吧,优昙。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一旁,茵黛的声音并不是从女仆长怀中的通讯器中传来,而是直接自女仆长的心底响起,那是她们早在刚刚相遇时,就在各自心中为对方留好的交流通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够了,主人……!”一边咬着自己的牙,优昙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想要说给茵黛的话——她知道,茵黛也能在心底听到她的想法,“咱们现在已经进到这片区域内部了。咱们没有回头路!与其说这些丧气话,不如再在巡逻时更小心一点……现在咱们两个基本就是这艘船在这片区域里所有的防卫力量了,主人!”
“真烦人啊。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在床上,可以吗?”
“可以——你答应我了!”
同一瞬间,正贴着泛滥区地表缓缓挥舞着翅膀飞行着的魔女,在嘴角边挑起了淡淡的笑容——她其实只是想要找个机会,让优昙在床上用她的那杆巨炮好好虐待自己而已。她太怀念这久违的痛楚了……她需要用一些真正能带给她痛苦的刺激,让她确信自己还活着;而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
那接下来,自己就能好好享受这迷蒙雾气之中的一切了——魔女如此这般地想着。她一边保持着向前飞行的姿态,一边向着身体侧面伸出了自己的一条手臂:顿时,她便感觉到有什么柔软而又温暖的东西从她的掌心之中接连不断地划过。
那是花瓣,百合花的花瓣——魔女还记得,当初娜娜缇……或者说,特莉丝坦,在构筑那座“司令簇”时,为这个用来控制冥泥或者白黏土的大家伙选择了怎样的外形;而如今,这状若百合的模样,似乎已经成为了白垩泛滥区中所有类植物生命体所共有的外貌。
白色的叶片,白色的花瓣,白色的茎秆,以及白色的花蕊——这些纯白色的东西并不是花朵,甚至不是植物,却独有一份异质的美感,如同一个世界上最精致的谎言,一片被装饰得最为华美的屠杀现场。色彩被隐去,尸体被掩埋,曾矗立在旧帝国卡蒂姆省土地上的要塞,与帝国军、魔物联盟双方在这片泥泞中抛下的尸骸,如今已经成为了同样的存在。
死去的一切,都将融入新生命的摇篮——成为新世界的肥料,即便这全新的时代就仅仅停滞在了白垩泛滥区的范围之内。棕红色的气息自这些白色百合花的花蕊之中缕缕飘出,最终汇集成为笼罩在泛滥区上空的云雾,而当茵黛出于好奇,想要去摘下一片这早已被她所抚摸过的花瓣时,却在指尖触到花瓣前的最后一刻,看到那纯白色的小东西化作一只小巧玲珑的飞蛾,与原本共同生长在同一根茎秆上的四位同伴一同越入云雾,旋即沉入花丛之下,再也寻找不着。
“特莉丝坦啊……这就是被你所束缚的毁灭吗?”
——并非纯粹的“破灭”,而是以新生为目的的,以毁灭作为旗号的创造……果然,是令人不快的存在。
眯起眼的同时,魔女甚至已经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自己腰间的剑柄——她本想要下意识地去伤害一下这令她不适的一切,可是一旦想到这曾是特莉丝坦拼上性命去处置的东西,她却不由得心软了。这些花朵是特莉丝坦当时所有痛苦的见证,她不忍心去伤害……她还想更多,更多地去回味自己这个妹妹的痛苦。
她享受痛苦,无论施加抑或承受。别人的,以及她自己的。
“可是事到如今,特莉丝坦……不,娜娜缇。跟在那个老猫身边,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呢?毁灭,创造,还是什么别的……”
虽然魔女曾在白垩泛滥后一度失去了自己的记忆,但当如今已经找回过去的她再次闭上双眼、开始回想时,所有的过往甚至都变得比以往更加清晰了——由此,她还能够想起当初林德尔·尼兹在司令簇中曾对她说过的话。虽然当时那只老猫具体使用了怎样的措辞,茵黛已经有些不记得了……她也没打算记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对她来说,更加关键的东西就只是——她还记得,当时那只老猫所说出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把这个广阔的亚大伯斯世界,当做一个为孕育“希望”而存在的养育场。当初被林德尔叫做“希望”的时候,茵黛甚至感觉自己很是荣幸,但她同时还感觉到了更多的疑惑。
她想知道自己被如此称呼的理由——她更想知道自己到底成了什么东西的“希望”。而且,如果连这整个世界都只是一座养育场,那么在世界之外……想来也会有什么东西存在的吧?那些东西,又会是……
“——主人?”
魔女猛地张开了双眼——优昙自心中传来的低语打断了她的思绪,也将她重新带回了现实世界中这片弥漫着血腥味的云雾最深处。
“优昙。又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刚才失礼了。抱歉,主人……但是,除了刚才想到的那些,我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改善咱们的现状,所以……”
“别在意那么多。我不会介意的……我有的是时间消化所有的不爽快。”
——原来就只是这种小问题吗?那一刻,魔女甚至是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她早就习惯了被伤害,她不习惯接受道歉。可是……
“谢谢主人……那么,之前说的那个补偿,咱们是不是……”
“不——行!必须要有,一定要有!”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想逃吗,优昙……那可不行!
“你可是我的仆人……就算现在你是萨巴斯的二号人物,还是阴翅队的指挥者,你也得给我负起责任来!今晚不是你把我搞烂在床上,就是我把你弄晕在被窝里!”
“……我可真是淦了。行,老娘豁出去了!”
“这才像样嘛。这才像是我的仆人。”
——别惊讶。她们一向如此向对方索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