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上天听见了姑娘的祈祷,老板娘的头痛宿疾偏巧在此时候发作,嫩葱一样的指尖按在太阳穴上,可是她看起来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少女于是走上前把老板娘她扶稳。
真的天助她也。
或许在这个被数学公式和压缩蒸汽主宰的世界裡,无法捕捉的「运气」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少女把老闆娘扶到酒桶上休息。不知道是谁挡住了门内透视而出的灯光,只留下被拉得长长的倒影。但不要紧,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街灯。蒸汽在脚下弯弯曲曲的金属管道裡安静飞奔,令玻璃罩裡的火光在整个夜晚裡都维持不灭。
调子欢快的乐曲在身后朦胧响起,大概是店裡的某人用那部偶尔会跑调的留声机点歌吧?不知道是否那个叫温蒂的女生──她想。见到老闆娘的面色稍微变得健康一点,姑娘头上那根粉红色的呆毛又在水中弹跳了一下。
「你放心吧!之后就交给我!」
少女小心扭开门把,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入去,庆幸没有太多人留意她。旋律的音量增大了不少,虽然姑娘她看不到前边发生的事,但她敢打赌现在酒馆中央已经变成了一个小舞池。
看一眼挂在胸前的怀錶──时间无多,很快就是卫兵巡逻的时间。
她合上錶盖。
好了,现在是思考的时间。根据小偷过去的作案规律,今日有很大机会他会出现。酒馆裡有一半以上的客人都饮得醉醺醺,但要公然摸走他们的钱包逃跑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场好歹有一百几十对醉眼望着呢!
假如他有隐身的能力倒是另当别论,但今晚的她可没有时间验证这一点。不过以防万一,少女也预备了应付「禁忌之子」的秘密武器──只是那个玩意目前不在她身上。所以求老天爷保佑,但愿那个小偷是她能够应付的人类,而不是有着奇怪能力的亚人。
留声机播放的音乐换成了另一首,人群开始骚动。少女抓紧机会背抵牆壁,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小步跑入人潮堆裡。汗水和煤灰四方八面地印落在她头上身上,比她高大的身体就好像一条条充满弹性的巨柱。娇小的躯体不断轻声重复着「麻烦让开」、「抱歉」之类的含糊句子,最后几经艰难才来到圆弧的边缘。
果然呢,好几对民工打扮的男女手牵着手,跳起脚步歪歪斜斜的土风舞。刚才的臭色狼不在其中,少女转眼瞟向留声机的位置,负责点播音乐的人亦不是那位八面玲珑的温蒂。
「笨蛋!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少女暗暗咒骂自己,重新集中精神整理头绪。
什么时候会是下手的好时机?假如是她是小偷,少女大概会选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某一处的时候。
就好比......现在。
「啊──找到你了!别动!」
就是她正前方,一只脏兮兮的肉色小手伸向某位顾客的腰带扣,只有铜币大小的机械甲虫在那些粗短的手指上攀爬,其长长的前足正尝试努力锯開钱袋口的皮革。当事人对此完全懵然不知,直至听到对面的一声呼喝,才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赶在他转身之前,甲虫和手早已隐没在挤拥的人群之中。
「让开──麻烦让一让──你别跑!」
假如这次让小偷成功逃去,怕不是那个人在一、两个月内都不敢再出现。或许对「恶猫之爪」而言是个不错的结果,但对于她一家的伙食费却是大大的重创。无论怎么说,她这次都要把贼人捉住。
只是没办法指望这群醉鬼了。少女推开了好几个人后奋力前进,其他围观的群众似是刚从睡梦中被摇醒一样退开,甚至她好像听到有几个疑似目睹她被秃头大叔欺负的男人说:「又是这娘儿啊?怎么爱追着男人跑。」
她懒于去吐槽。
「可恶。」明明可以见到小偷在狭缝间露出的帽子,但他跑得比水中的海鱼更要快。那要怎么办?少女抓起某个盘子上的法国麵包,用力向前一扔。
当然没中,因为帽子向右转弯了,麵包直冲向某人的额头。虽然不是具杀伤力的武器,但红着脸的男人像软泥一样瘫倒。
「抱歉!」
不知道他在晕倒前有没有听见。少女往前一望,小偷他快要到达门口了,然而她们之间仍然相隔一大段距离。
没时间了!
少女挽起裙子,快步踏上餐桌,在一片餐具狼藉声中奋力向上一跳,双手抓住天花顶上吊灯的横槓。这个高度万一手滑摔下去,恐怕半年内都无法下床,但此刻顾不上这一个了。
她借助惯性向后一蹬,被姑娘的大胆操作吓到酒醒的群众纷纷退后散开,到处都是「呯呯咚咚」的响声。垂下的吊灯像钟摆一样,把少女送往大门的方向。她看准时机放开双手,引力令她急速下坠,少女整个人就扑倒在小偷的身上。
「这次还不把你逮住?」
稍微抬身一看,原来是一个街童打扮的邋遢小子,他手脚并用的挣扎,务求把压在他身上的人推开:「放开我!你这个丑女。」
少女与街童,体力自然是前者佔优:「才不放开啦!我才不是丑女!而且你隔三差五就来老闆娘的店偷窃──」
话还未说完,男孩拿出他手上的甲虫。那虫子飞身一扑跳到少女脸上,她感觉到这小傢伙摆动幼细的长足,像要爬向她的绷带。姑娘在慌忙之下放开双手,转而伸向脸上试图抓住这隻机械甲虫。但虫子的尾巴突然喷出一小股高压蒸汽,烫伤了少女的右手。
「活该。」街童转身嗤笑,双脚全速着门口的方向奔去。忽然间他的脸直直撞上某种坚硬的物件。「呜......是谁!」
「啊,对不起,正在搬货没有见到你。」开口说话的是一位抱住装有食材木箱的青年男子,他的腰间有一把佩剑。冷不防地,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后扣住了小偷的手。
「多鲁托!」少女终于摆脱了那隻烦人的甲虫,「你来得太及时了!」
这个叫多鲁托的青年维持着死鱼眼的面相,平平静静地回答道:「小姐你又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了?相隔八条街也听到你闹出的动静。」
少女心虚地抖了一抖。
「这,这个......」她缓缓掉头一看,有人受伤了,吊灯和桌椅餐具什么的都乱成一团。「多鲁托,我可以解释,」
多鲁托似乎叹了一口气。「那我先把他交给老板娘啰。恭喜小姐你的负债又增加了。」
不要啊!为什么又变成这种下场了?!呜呜呜呜呜──
「对了小姐,」多鲁托忽然停下回望少女:「小心后面。」
「后面......?」
从后冒出的威严的气息令她汗毛直竖。少女仿如机械制造的人偶,以极为生硬的动作向后抬起头。
终于,她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以及看起来粗粗的黑色胡渣。
「......嗨,侍卫长。」
那对眼珠恨不得喷出火来:「『唐香香』小姐,请你『务必』、『绝对』、『一定』要跟我们回去。」
好,好,当然可以啊。这一刻她恨死多鲁托了。
好歹先通风报个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