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并不知道，在她出现之前书房内的气氛有多剑拔弩张。但假如把钟面上的指针往回拨向二十分钟前，你会发现一切都会变得昭然若揭。

那时候的阿尔弗雷特国王，正在书房裡等候一位客人。

──然而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显示，前来拜访自己的人变成了两位。是刺客？可是奇怪，即使是要行弑，时间亦断不应该是现在......在想明白之后，国王笑了一笑，决定好整以暇应对。

彷彿是算准了对方出现的时刻一样，在其中一人踏入房间的刹那，阿尔弗雷特转身以和煦的笑容相迎：「感谢你愿意在这种时候前来，芮尔亚维红衣司祭。」

另一个人却不见踪影。

「原来如此，是利用特殊设计的鞋子，来抵销要塞製造的重力吗。」国王大概推演了一下，果然发现另一位来客的可能藏身处。不过既然对方选择不道破，那他暂时亦不打算去当面揭穿。

可以在水中把身体的平衡性控制得如此出色的人物，以他所知国内并没有多少个。只可惜那个人相比于自己，始终还差着点火候。

「请坐。」

「不需要了，陛下。」身为隶属于圣院*1的高级神职人员，法皇所委派的红衣司祭有权不对国王行礼。因为根据圣书上的教义，神之僕人所能下跪的对象，只可以是那位至高无上的唯一真神。「老臣前来，只是为了传达一句说话。」

虽然年纪老迈，白髮满头，但红衣司祭的站姿依旧不见佝偻，彷彿还有一百岁的年月可以供他慢慢煎熬。

「这样太遗憾了，为了这次的会面，我可是预备了上好的茶呢！」无视了芮尔亚维身体力行的婉拒，国王自顾自地摆弄他心爱的紫砂茶壶，然后又设置了计时器的倒数。「这些是我珍藏已久的茶叶，它陈放的时间愈长，香气就会愈变得浓郁。平常要不是遇上节日，自己也不捨得拿出来享用......要对公主她们保密哦。」

「陛下！老臣前来拜访，并不是为了品茶。」红衣司祭半是懊恼的打断他，粪甲虫般大小的眼珠在单片眼镜后蠢蠢欲动。「关于公主的订婚仪式，陛下已经决定好日子了吗？」

阿尔弗雷特仍然维持一派游刃有馀的态度，身旁风炉上烧开的清水开始咕噜作响，在透明的水壶裡向上吐出一个个鱼眼般的细小泡沫。国王低头看了一看水温，然后微笑说道：「司祭，我想知道对于这件大事，法皇那边意下如何？」

红衣司祭奇怪地沉默了几秒，然后才以略显尴尬的眼神回答道：「这个不重要，陛下。『教廷国』的旨意就是圣院的旨意，相信法皇大人对于两国联姻之事，亦乐见其成。」

国王怎可能不察觉出来。

「换言之，催促你的并不是法皇阁下。那到底是谁？」

虽然是带着笑意的发问，其中却包含了令人为之骨冷的威严，难怪芮尔亚维司祭会脸色发白──国王或许知道他背后所捣的鬼──但毕竟他也是久惯风雨的老人，要装出一个假笑并不难。

「陛下，老臣只是认为这是与『汉科索教廷国』修补关係的好机会。关于箇中的实际好处，其他大臣相信已经谈及太多。而老臣身为负责主理王国这一区的红衣司祭，乃是衷心希望可以凭藉这一件天大的喜事，令两国之间可以走向长久的和平。」

老狐狸──阿尔弗雷特想。教廷国是当世第一强国，而奥普兰不过是一个位处边陲的弱小国家，两者之间一向没有正式的外交关係，更谈不上引发战争和冲突。本来对方会千里迢迢，主动跨海提出结盟已经令人感到意外，现在芮尔亚维为了说服他，更是无视将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任何风险，开始闭上眼睛瞎吹了。

这位红衣司祭唯一聪明的地方，是至少懂得要有备而来。

「你说的话我也明白，只是香香现在年纪还小，我希望再过几年之后才再提及此事。」

「陛下，再过三年，公主就是十八岁了。若然陛下真的不捨得公主，大可以把婚礼举行的日期定在公主的成人礼后，只是订婚的仪式万万不能够再拖了。」

宁愿把婚期押后，也要先行订立盟约，当中的原因耐人寻味。

「但是司祭，你也知道香香她体质虚弱，身患重疾，」这句话，恐怕身在现场的三个人，包括国王自己亦不敢相信。「她需要时间调养。」

芮尔亚维正想反驳，这时候屏风后忽然传来严厉的人声：「难道陛下宁愿生灵涂炭，也不愿意交出『白银的魔女』吗？」

一直藏身于此的男人，终于忍不住要吭声。

「请出来吧，沃格男爵。」

换是平时，或者国王他会友情提醒一下司祭，他早就知道陪同他一同前来的人是谁。

但现在，他可生气着呢。

身穿深蓝军服的萨麦隆‧沃格，以端正肃穆的姿态，踏着水飘浮而出。一如国王所料，他的褐色靴子是可以控制重力的特殊类型。

在他站定地面之后，随即向国王行礼：「微臣叩见陛下。」语气间却充满不屑。因此未等国王赐话，勋爵已经擅自起来。芮尔亚维投向他的眼神，反而有几分责怪他无礼的意思。

「沃格勋爵，可能是你事务繁多，以致于忘记了公主的生日是在三月二十八日。」

「然而公主乃是出生于凶星之下的事实并不会有所改变，陛下可以瞒骗天下的人，却瞒不过所有人。」

红衣司祭彷彿是听见某种邪恶之物的名字，青着一张老脸，不停以手指在身上虚划十字，口中喃喃不绝地吟颂辟邪的祷词。唯有国王和勋爵仍然不为所动，互相以平淡至极的表情注视彼此。

「既然如此，勋爵，我可以知道为何一向反对王室专权的你，会支持这门婚事吗？」

沃格他微皱双眉，那对浅棕色的八字鬍徐徐上扬：「陛下，」

却在这时候，书桌上的信息收发匣发出叮叮噹噹的悦耳响声。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听来，这不过是类似于八音盒的音乐片段，只有盒子的持有人才能够解读出蕴藏于其中的摩斯密码。

国王留神倾听。在乐音完结之后，他和颜悦色地告诉二人：「你们先退下吧，这件事容后再谈。」

阿尔弗雷特下达了温和的逐客令。红衣司祭的性格相对比较怕事，因此他选择提起沉重的圣袍下摆，缓慢地走出书房。沃格勋爵却仍然停留在原地，直视国王。

「容许我提醒一句，陛下。」他说，「教廷国的『爱德蒙』王子以及他的使者，正在前来的路上。陛下你打算如何处理？」

面对勋爵咄咄逼人的询问，国王从容一笑，只是他的目光变得异常冰寒。

「萨麦隆，我只会再说一遍──」

壶中之水忽然发出不安份的巨响。

*1圣院：你懂的，就是指教会。不过因为某种不可名状的原因，在这个星球上他们爱以此自称。同样的，「法皇」等同于教宗，而「红衣司祭」的地位和职能则类似于枢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