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身处于船长室的亚兰‧汉斯,正在窗户旁边翻阅那一本船长日志。

它是一本带有旧时代装帧风格的小本子。原本灰蓝色的小牛皮在经过时间和海水的洗礼后,逐渐露出了本来的粗糙面目。这种触感,令亚兰有种「自己好像双手捧着一只小牛」的错觉,因为理应存在于记录本外皮的绒化设计,差不多剥落了得七七八八了。

「可见韦伯船长有多不爱惜它。」但是在翻换内页之后,亚兰随即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武断猜想。

并没有出现那些预期之内的可见污渍──通常那些性格不细心的海盗船长,总是会把沾满油脂的肥腻手指贴上去,或者在雪白的纸页上,留下了运笔停滞时、墨水滴下所扩散的污点。有时候甚至有来自受害人或者自己身上的血。

然而这本日志却很干净。字体虽然谈不上端正,却也尽量排列整体。而且有趣的是,整本纪录都是以暗号所写成的。

这也算是常见的保密手法了。毕竟船长的私人日记乃是属于航海日志的一部分,特别是惯常在刀口上讨生活的海盗,自然不会想让不应该知道的外人清楚知道,这艘船上所发生的一切旧事。

但这种程度上的简单编码,又怎可能难倒聪明的汉斯先生呢?只要亚兰知道韦伯船长的出生地、日常用语习惯以及他的阅读喜好,那就很容易以此作为基准判断出来。

更何况书桌的抽屉里,早已经提示了答案:《051-120年间全球自然生态图鉴(总目)》。

正如书名所揭示的一样,这是一本厚厚的目录。而且这套系列的特别之处,是为每一个已知或者未知的物种,单独用一个页面做介绍,并且在每段文字的上方,配上一幅由圣院教士所绘画的简陋插图。

既然已经掌握到数字的要义,之后只需要找出当中存在的规律,亚兰便可以成功破解这本日志。

终于,在跨越了十七个星期的沉闷日常后,青年发现到有趣的部分:

「原来在事发后四天,他们又劫掠了准备回航的『文德上校号』吗?」

这次「鹰鹊海盗团」的运气不错,韦伯船长得到三十桶白糖、二百桶粗制兰姆酒、六百枚马尔他银币,以及一批来自远方殖民地的纯金雕像。

这些财富,至今仍在船上。因为亚兰快手往后揭了几页,日志中没有提及船长示意其他人变卖这些货物。

「有意思......继『荣光号』之后,是载满真金白银的『文德上校号』。」

「可是中间的页数不见了。」

对照日期,被撕去的纸张正巧就是海盗团抢掠『荣光号』,杀死船员、盗取伪币的纪录。但是为什么他还要多此一举毁掉它呢?不是已经用密码撰写了吗?

「难道查尔斯‧韦伯是害怕会有人发现这本日志?」他独自思考着。

这时候,有人在身后叫唤他:「亚兰?」

青年快速转身,刚好对上船长阴晴不定的表情。

假如他曾经有过恐惧,那亚兰‧汉斯想必是隐藏得很好。因为只见这位美貌青年脸带微露紧张的浅笑,把虚握成拳头的左手放在右肩上致意。

「晚上好,船长。」

但他恭敬的礼数,可没有换来船长他的和颜悦色。老人并没有开口说话,眼神不断游离,一时停在汉斯的身后,没多久后,又转移盯向脚下的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紧张感。亚兰认为,自己此时还是尽早脱身为妙。

「假如韦伯船长你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回去干活了。」

「等等。」黑发青年忽然感觉到有件圆形的东西贴紧自己的后背,在那个靠近心脏的位置。

他翻了一眼白眼:这还会是什么?不就是查尔斯身上唯一的蒸汽手枪吗?当对方打出这张牌,亚兰‧汉斯反而变得毫无畏惧。

因为青年知道韦伯开始怀疑他。

那位船长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亚兰你就不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吗?」

「你在找什么?」

最后的问句,明显加重了语气──虽然亚兰无法见到对方的表情,但声音是无法欺骗人的。

汉斯先生端出平常的笑容,像是要掩饰什么:「康沃尔要我过来找一找附近的海图。」

康沃尔就是这艘船的掌舵手,平日与强尼最为亲近──毕竟彼此是表兄弟,而后者又是把他带上海盗船、给他一份像样工作的前辈。

「最近船员躁动的次数变多了,所以他想跟大副商量,提议于近期让海盗团在附近捞一票,以便安抚其他的手足。」

而船舱内,唯有船长室这儿才放有海图。这就是亚兰的弦外之音,他是对韦伯说:自己不过是一个领受命令的跑腿而已。一个海盗新人,又有何资格违抗舵手的命令呢?

何况日记本早已经被他合上,亚兰会坚持自己并没有偷看过它。

「呵,尽搞小动作。」一时间,黑发的青年分不出船长所指的究竟是谁,「你知道强尼‧拉孔德已经争取了五十个人来反对我吗?」

「不知道,」亚兰假装惊讶地说:「竟然有这种事?」

老海盗冷笑一声,枪管抖了一抖,更用力地深压下去:「这可奇怪了,听你的口音,是米原高地的人吧?那个小杂种也是。所以你们之前从未见过面吗?」

(……原来如此。船长以为我是强尼派来的卧底?)

亚兰在韦伯他看不见的角度魅惑一笑。此刻他乐于将计就计。

于是这个男人故作惊慌地说:「但是约顿公国有五个要塞国土,彼此之间鲜有联系,可能我与他是属于不同乡镇的人吧?在上船之前,我的确未见过强尼大副。而且你也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就瞧他不顺眼。 」

亚兰耐心地等待。

虽然韦伯船长的手枪暂时未有放松下来的意思,但青年并不着急,反而闲得无聊,在心内慢慢的计算起来:

一、二、三......在数到十的时候,背部的受压忽然松开。

「你知道吗?几年前我有个喜欢的棋子,人蛮机灵的,虽然远没有你的一半聪明。」亚兰回过身来面对查尔斯,后者正在把手枪插回肩带上的豁口处。「有次发现他跟海军接触,把我们船的情报出卖了,令海盗团损失惨重。我再爱他也没有办法啊?」

船长仿佛回想起美好的回忆,露出陶醉的笑容:「对于这位叛徒,我亲手把他吊上船首的桅杆,身上涂满畜生的血,然后关停了所有的灯光。」

「那一日很寒冷,甲板和牆身摸起来像冰一样扎手,我和船上的兄弟从朝早看到晚上,起初那个人还会叫、还会喊,后来嗓子渐渐哑了,声音也愈来愈微弱。之后夜色降临,我们听见海怪的鳍划破流水的噪音,然后是一阵血雨,肉块啊、肠子、骨头以及牙齿,一瞬间就在头上『哇啦哇啦』的洒下来。 那些怪物差不多把他吃个尸骨无存,某些没有用的水手吓到当场漏尿,只有我把一切看在眼裡,算是目送这个小伙子最后一程吧!」

亚兰明白了,查尔斯‧韦伯是在提醒他,当心不要成为下一个背叛者。

「汉斯先生,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青年露出他认为是最恰当的表情,深深地向眼前的船长弯腰:「谨遵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