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被囚禁在暗室之后,对于时间的流逝,总会感觉变得特别缓慢。
贝蒂‧苏莱曼小姐已经无法计算自己受困了多久,而这一件只不过是众多持续困扰她心头的烦恼事情之一。为了设法逃离眼前出现的这个困境,在上次那位海盗看守送来了面包和水后,这位双马尾发型的侍女趁人不注意之际,把自己的宠物小鸟放飞出天窗之外。
那是一扇老虎窗。要不是它开在旁人无法触及的高处,而且自己的双手双脚又被锁链紧紧绑起,贝蒂倒希望能够借用它来逃出这个地方。
「殿下......」
促使她冒出这种想法的,是公主因为担心自己而流的无瑕泪水,这令贝蒂不禁深深反省她到底是否做错了。
身为首席女官,贝蒂的主要职责之一是以正确的价值观来规劝和引导她所服侍的公主,正如收养她的恩人一直耳提面命,所告知自己的一样。
但她总是心软了。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在旁人可怕的窥探目光无法到达的深宫,她希望这位寂寞的年轻公主,可以稍微活得随性一点。
因为贝蒂真的非常喜爱这位公主殿下的开朗笑容。
然而无论是作为宫廷侍女,还是香香的「朋友」,令自己所服侍的对象陷入这种惊慌失措的境地,乃是贝蒂她最严重的失职。
归根究底,自己不应该因为一时的纵容,为了实现殿下的小小愿望而任由情况失控。因此贝蒂深感后悔了,只希望自己现在还来得及去补救。这一回即使是要狠心违背公主的意愿,她也要确保可以安全地把殿下送返王宫。
「爷爷!!」
囚室内,小男孩的惊呼声,忽然像利剪一样划破了空间的宁静,引起了贝蒂等人的注意──是的,此刻沦为海盗人质的,可不止侍女小姐一个呢?
在岸上这间四面密封的废弃仓库,与贝蒂‧苏莱曼同处一室的,还有终日以泪洗脸的贵妇人,她的丈夫,以及一老一少的祖孙。那对夫妇所使用的语言贝蒂并不熟悉,但两爷孙偶然的对话中,却带有明显的北方口音。
本来人质之间並没有多少的交流。虽然同为囚友,但这段时间以来,贝蒂跟他们的对话恐怕还不超过十句。
现在不是担心其他人的时候吧?可是小男孩的哭声却牵动了贝蒂的心肠,这位善良的少女实在无法对此置之不理。
「发生什么事了?」
或许是男孩他被贝蒂突如其来的关心所吓倒,在迟疑了好几秒后,他才胆敢用稚气未脱的声音颤抖着回覆贝蒂她道:「爷爷......爷爷突然很不舒服......」
(是急病发作?)
贝蒂没有犹豫,随即压住矜贵的粉黄色塔夫绸裙摆,全然不顾这片泥地到底有多脏,一步步膝行至两爷孙的旁边。小男孩眼中的泪光隐约可见,老人家却发出了痛苦的阵阵呻吟。
侍女小姐首先把耳朵埋在对方的胸膛侧听──太好了,还有心跳。然后又把自己娇嫩的额头,抵在对方的脑门之上。
(好热。)
(是发烧?)
「爷爷──」
「爷爷会没有事吗?」
男孩惊慌的询问,唤醒了这位文质彬彬的老年绅士:「小姐,请你离我远一些......我担心会传染给你......」
「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贝蒂注意到他腿上的绷带,而且老人身上有种浓烈的腐臭血味。于是少女问那个男孩子:「你爷爷之前是否受伤了?」
这位不足六岁的孩子,以很生气的声音忿忿不平地说:「是的!爷爷他为了保护我,被那些坏人砍伤!流了好多的血......」
(这样说,有可能是伤口感染。)
「请你稍等一下。」于是贝蒂匍匐回去自己本来身处的位置。
那群海盗由于之前误会她受创未愈,因此接连好几天,他们都给贝蒂提供了消炎的草药。或者是因为这些水中恶贼担心若然自己有任何闪失,「奥普兰的雄狮」必然会追究到底。
虽然贝蒂知道,沃格男爵不会理会她这位平民就是──她微微一笑──幸好海贼们并不了解这件事。
而为了隐瞒看守的眼睛,这位侍女小姐每次都把药草隐藏在她躺卧的草堆之内。可想不到现在,它们竟然可以派上用场。
「找到了!」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用,但此时亦只能够死马当活马医了。
贝蒂小姐回到他们身旁,又用自己排列整齐的牙齿,把放在胸前的洁白手绢拉扯出来。
「小少爷,请你帮忙把这些草药放在这手帕里,可以吗?」她对小男孩说。
担心爷爷安危的他,立即掉转身体,听话地拾起这堆扭曲枯萎的怪草。在失败了好几次后,终于成功把全部的草药放置在贝蒂的白色手巾内。
(这里没有杵臼......)
没办法,用手虽然可以,只是药效可能挥发得没有那么好。
于是贝蒂摸上手帕把它卷起,然后不停挤压。终于在感觉到湿润之后,她爬到老人脚边,小心拆开他的绷带。
「啊──」
「爷爷!爷爷!」小男孩几乎要哭出来,鼻子一抽一抽的,贝蒂不断安抚他,又对老绅士他说:「可能会有点痛,请你忍耐一下,先生。」
在黑暗中作业并不容易,贝蒂自己也是心惊胆颤。但现在表现出慌张的话,只会加深这位男童的不安啊?
所以少女强逼自己务必要保持从容和镇定。
要不想一些开心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于是贝蒂回忆起自己过去,亦曾经为她的双尾燕包扎伤口,那是发生在这位少女仍然居住于国家福利院的时候。在之后她曾经为不同的人和动物包扎,所以这次也不会有问题的。
「好了。」
老人虚弱地说了句「多谢」,小男孩依然担心着他爷爷的情况,贝蒂整夜都不眠不休守在他们身边,两夫妇还是躲得远远的,但是苏莱曼小姐并不怪责她们。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她不过是个性尤其喜爱好管闲事而已,一如她所服侍的那位小姐一样。
只要想到香香,贝蒂自然而然就会露出会心的微笑。可是转眼之间,却又蜕变为忧心忡忡的表情。
在这个丧失了时间感的空间里,睡得饱饱的小男孩突然间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姐姐?」
「我在。」贝蒂对他温柔一笑,又再瞧一眼老人的情况──这位先生再没有发出椎心刺骨的呻吟声,似乎草药有在成功发挥作用:「小少爷的爷爷看起来正在好转呢。」
「嗯!」男孩满足地伏在老年人的肚子上。「姐姐,会有人救我们吗?」
「一定会的。我服侍的那位小姐是个非常温柔的人,绝对不会对弱者见死不救。」
男孩高兴一笑。「那姐姐,我可以握住你的手睡吗?」
「当然可以。」贝蒂主动握起他小小的手。感到安心的小少爷终于再度沉沉睡去,发出舒适的微弱鼾声。
今夜再度回复寂静,就如同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对于那隻因为信任而回握她的小手,贝蒂实在不愿意輕言放开。
(真奇怪啊……自己竟然会把这位小少爷的身影,和殿下她重叠在一起。)
可能是因为这份惹人怜爱、却又倔强得不愿意表达于人前的无助感吧?这令贝蒂她回想起自己最初服侍公主的时候。
「殿下,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即使香香她或许会为此感到生气,但这是贝蒂的无可推卸的责任。
那一晚,在殿下她们离开前,贝蒂肯定汉斯先生听到自己对他所说的低语:「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但为了她的安全,我一定会想办法安排救兵前来,到时请先生你好自为之。」
不知道那个人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贝蒂‧苏莱曼小姐那份无止境的担心,大概在事情正式告一段落之前,都不可能会停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