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森林绝对称不上是安全的地方，但总比一起坐以待毙的强。在这片未被开发的区域之中，虽然隐藏了无数足以危害生物的动植物。但是香香她们至今别无选择。

「这边。」锋利的剑又砍倒了一名海盗。但是四方八面仍然布满追兵的提灯。阿维尔达公主以及她所保护的人质，如同行走于看不见尽头的迷宫中，她们以黑暗为掩护，试图避开所有的光源前进，但是脚底下落叶的「沙沙」声，不停在向恶人们出卖这群人的行踪。

她们现在是在跟时间和自己的体力赛跑。只要走出树林，就是可供船只停泊的港口。可是周遭的风景看上去完全是一模一样，连绵不绝的树影，令人胆寒的野兽呢喃，到底哪一个方向才会是出口啊？

香香只知道全身上下痛到不得了，特别是赤裸的足底。荆棘，碎石，还有其他无法看见的陷阱，把少女娇嫩的脚底肌肤磨蚀得血迹斑斑。真想来句海盗爆粗──「淑女仪态」这回事，落在这种生死关头，她早没有精神去慢慢理会。

「殿下小心！」

一个白色的模糊影子蓦然穿过莓黑的灌木，笔直撞向香香。求生本能促使少女反射性地举剑格挡。但当她借着昏暗如豆的灯火、看清楚施袭者是谁之后，公主殿下紧急刹停了自己的攻势。

「白龙！」

带鱼的银鳞因为火光的缘故，折射出有如夕霞般的晕色。「你是怎找到我们的？」先前她还在想，滞留在自己房间的这个小家伙到底往哪儿去了──现在知道它有逃出来就好。

白龙它虽然无法回答香香，但流线型的鱼身如像遭遇雷击一样左右摆动，忽然间大颚一张，吐出一个形状、花纹和体态大小均看起来似曾相识的布包。

她恍惚了一下，才终于意会过来。

「……你去把证据袋偷出来了！？」

公主当时的心情有多喜出望外，恐怕你和我即使翻遍全世界的词典，亦找不出最贴切的形容。我想要不是当时的情景不允许，香香大概真的会抱起白龙来个大亲特亲──好歹这条小白鱼，比起某个一边欺瞒自己、一边指使她瞎干活的人体贴得多啊！

然而世事的常理，从来都是福兮祸所依。粉红长发的公主才刚从鱼嘴里接下包袱，背后却忽然听见异国女人的一声惨叫。

要知道比画面传递得更快的，是声音。

少女依稀听到某个男人的叫声──是北国口音吗？她无法肯定，因为这场偷袭实在发生得太快。

公主回头一看，男童的嚎哭，海盗的奸笑，贵妇在拼命挣扎，倒下的是男人躯体，洒在草地上点缀金光的鲜血，香香忽然感到肠胃翻滚，脑袋天旋地转，某种黏答答的液体急速沿着食道攀爬，她捂起肚子，

「呕──」

顿时觉得满鼻满口里，都是腥臭的苦涩味。

耳边厢貌似有人不断呼唤自己，但这声音却像极是在遥远的山谷后方传来：模糊，更是难以听清。明明是寒冷的夜晚，汗水却不断在太阳穴上的透薄皮肤渗出来。

(杀人了，海盗杀人了！)

娇贵的公主从未见过死尸，她所学的亦不是杀人的剑法。所以这个血淋淋的场景，瞬间把她抛入恐慌之中。香香觉得自己的胃部不断被挤压，呕吐没完没了。

(要、要阻止他……！)

因为尖叫会引来更多的海盗围攻，届时任谁也无法指望能够逃出生天。要击倒这个男人──快砍下去啊！向前走啊！──却发现自己可耻地做不到。

因为这双手不断在抖颤，抖落得似是被猛烈洋流席卷上天的海藻，而不是隶属于自己、能够自 由操控的手臂。就连那柄熟悉的单手剑，此时亦变得异常陌生，仿似绸带一样屡屡要从指尖间溜走。公主快握不牢它，更别说提着它冲上前，救人或者砍人。

所有的声音好像要把自己逼入悬崖，眼睛死死地凝望那个可怕的破洞──白色的脑浆，鲜红的血，她的思考陷入停顿，连简单移开目光也无法做到。

(我、我应该要怎么办？)

忽然间香香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强而有力地握住。

视野豁然开朗，映入眼瞳里的，是那一张憔悴苍白的老脸，旁边还有贝蒂那副担心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现在咳咳──不是害怕的时候，你想我们全部人......都死在这里吗！」质问她的男人，他的衣袖和胸前都染上刺目的红色。

香香再一次望过去，海盗男已经不再动弹，珊瑚色的鲜血在水中向上飘流。贵夫人扑到死尸身上哭得呼天抢地，老绅士把带血的石头往草丛一扔，至于贝蒂则抱紧孩子，不让安东尼他见到任何可怖的事物。而任何人只消看一眼拉斯先生脑壳上的伤口，都会一致认同这位教廷国的贵族早已回天乏术。

老人的提醒恰如当头泼下的热水。公主用力呼吸，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可以陷入慌乱，要慌乱亦不应该是现在──在这种群敌环伺的地方。她不能够什么也不做就被吓倒了。所以香香蹲下来，尝试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致于太过颤抖：「(外语)拉斯夫人，请你跟我们走吧。」

这位贵妇以上流社会的语言，重覆了好几次「不要」。

于是公主微咬下唇，在为死人默哀过后，脱下男人无名指上的金色指环，然后放在贵妇人的掌心，用她细长姣好的手指紧紧覆盖它。之后，少女吩咐道：

「老先生，请你保护好这位夫人。白龙，你是否知道港口的位置......？」

带鱼细密的鳞上浮现一道紫暗色的信号线，它像涟漪一样在银光的平面上扩散。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扩张的速率恒定不变，而且明确指示出一个方向──此时香香才意识得到，白龙原来是一个活体航海罗盘。

虽然猜中了，她却完全高兴不来。

「你果然……不是寻常的海鱼啊。」

其实自己早就应该想通想透才是。那个男人所带来的宠物，怎可能会只是普普通通的食材呢？

「笨死了。」香香真想骂死自己，「为什么现在才会发现？」

其实亚兰他从未对自己讲过一句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