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艾格鲁的一生十分短暂,试着回想自己在20年人生当中做的事,丝毫不觉得自己度过了一个有意义的人生。

欺骗他人,伤害他人,保护他人,躲避他人,艾格鲁身处在人类的社会中,不管做出过什么行动都只归类为一种动机,那就是为了活下去。而仅仅如此,艾格鲁就感觉一次次被压得喘不过气,甚至会觉得活着太累,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因此他早已不畏惧死亡,本身就形单影只一个人也了无牵挂,这辈子向命运反抗的次数已经多到无法一一去细数,实在是感到厌倦了。但他也不会去刻意寻死,因为那相当于否定了至今为止挣扎过来的人生,证明自己是个弱者,他无法忍受。也许艾格鲁一直在寻找着一个可以让自己慷慨赴死的机会,幸运的是,他遇到了。并非有什么英雄的大志,绝不是为了保护国家和人民,仅仅是随心所欲地活着,最后便随心所欲地赴死。就算有再多的人希望他活下去,对于艾格鲁而言那些人都无足轻重,说出来的话也毫无价值。

没错,艾格鲁并不是什么英雄。

如果真正了解他这个人,谁都不会认为他是英雄吧,正是因为不了解他,才会把他整个人擅自美化,想象成一个无私奉献的大英雄,甚至流传出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美谈。而当事人本人,对这一切发生过的事都毫不知情,就这样从朦胧中醒来……

“这里是……哪里?”

艾格鲁时隔一百年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第一反应以为自己来到了死后的世界,但身体感受到的温度却跟现实世界相差无几不禁感到了困惑。

天上的星星,洒下的月光,深夜的凉风,摇曳的树叶,在印象中都是司空见惯的场景,如果这里是死后的世界未免太缺乏惊喜感。

“感觉自己还活着”和“自己不可能还活着”两种观念在大脑中产生冲突,但随后艾格鲁发现了可能为自己解答疑惑的存在。

(女人?)

一个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的女人正与艾格鲁保持着一定距离观察着他,很显然是为了便于融入黑夜之中。外表清秀端正看起来还很年轻,但仅仅从她的眼神就可以看出她已经完全褪去了年轻的稚气。还有着一头即使在黑夜中也被月光照得很清晰的银白色头发,给人一种神秘的美感。艾格鲁对这样的面容并没有任何印象,从她的表情中也读不出任何讯息,而对这样的人他是最警戒的。

两人就这么互相打量了对方一会儿,最终还是女性那边先开口了。

“该说早上好么,勇者艾格鲁先生。”

“你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叫蕾依,身份是魔女,是我把你复活的。”

名叫蕾依的女人爽快地回答了艾格鲁的问题,但说的话却令他感到十分费解。

“复活?怎么办到的?”

“我使用了复活魔法,仅此而已。”

“你说魔法?”

难以置信,即使艾格鲁对魔法一窍不通,他也不觉得魔法可以办到这种事。

“虽说是魔法,但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能使用,这种魔法只有极少数魔女才能使用,也就是说我就是那其中之一。”

“魔女?”

艾格鲁对这个词很陌生,因为他之前根本就没接触过什么魔女,也不知道有那样的存在。动了动手指,然后撑起身体,这一切的感觉都太真实,曾经受过的致命伤也已经不见了踪影。即使她说的话有多么令人费解,自己现在还活着就是最有力的铁证。

“刚刚复活,想必你有很多问题要问吧,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先说清楚。”

“啊?”

注意到蕾依居高临下的眼神,艾格鲁预感到她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你并不是作为人而复活的,现在的你是——不死者。”

“你说……什么?”

不死者根据类型总共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骷髅系不死者,没有经过火化的尸体被黑暗的魔力侵蚀后变成一具会活动的骨架,由于没有肉身,能力上限不如人类,威胁度并不是很高。

第二种是僵尸类不死者,在尸体腐烂之际被活性化,具备极强的攻击性和传染性,属于威胁性较高的不死者。

两种不死者普遍都没有生前的记忆,也没有智慧,只会专注于杀害活物。

但很明显,艾格鲁以上两种都不符合,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名字和生前的经历,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有温度,和死前没有任何区别。所以被告知自己是不死者的时候,艾格鲁只觉得她是在开恶劣的玩笑。

“你是至今为止从未出现在人世的新型不死者,会感到困惑也在所难免。”

“适可而止吧,满嘴胡说八道的女人,现在的我不管怎么看都是……”

“摸摸你自己的心脏吧。”

“什么?”

艾格鲁以为用带有压迫力的语气说话就会让女人从实招来,但她的样子却毫无动摇。

“如果你还是人的话,那里应该还会有跳动吧。你只需要把手放上去确认就明白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了。”

自己会变成不死者简直荒唐至极,或者说艾格鲁不愿意相信自己会变成不死者。但听了蕾依的这番话,即使感到犹豫他也不得不按她说的做。

人的心跳如果不是在剧烈运动之后或者受到惊吓以外一般自己是感受不到的,所以艾格鲁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毫无异样。带热的体温,能自由活动的躯体,拥有作为“人”的意识,虽然艾格鲁之前并没有成为不死者的经历,但拥有这样的体感还能算不死者的话,那将会颠覆人类的常识。

而事实上,艾格鲁正即将感受到这一点。

没有感受到心跳。

即使把手捂得再紧,依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心脏、脉搏,不说发生异常,是根本就没有。甚至有意识地屏住呼吸,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适,整个身体内部一片“死气沉沉”,到底是什么在维持身体的运转完全是一个谜。

这样的现象,也就只有“自己是不死者”才解释得通了。

“这就是现实,勇者艾格鲁。”

即使知道艾格鲁正面临着一个残酷的事实,蕾依也没有向他投去安慰的话语。而这种态度正成了艾格鲁情绪爆发的导火索。

“你说……是你把我复活了是吧。”

“是这样没错。”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艾格鲁愤怒了,死后竟然也无法平稳度日,甚至还被人复活成不死者。不如说复活本身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天大的麻烦,自己根本不期盼这种事的发生。这个自称魔女的女人究竟有什么目的,根本就无所谓,艾格鲁生平最恨的就是不顾他人感受的家伙,他现在只想让这个女人知道吵醒一头沉睡的野兽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艾格鲁绝非什么善人。

如果是作为人他还能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克制,但在不得不接受他变成了不死者的事实之后,心中的欲望变得毫无克制。既然自己成为了不死者,那就不用受人类条条贯贯的束缚,做出多么没人性的事都会被认为“毕竟不是人”从而被接受吧。怀着这种想法,艾格鲁心中破坏一切的想法占据了大脑。人类,杀。魔物,也杀。干脆将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消灭殆尽好了。因为自己死后得不到安宁,那就杀光所有生物,永远不让自己被打扰。而现在,就从让自己产生这种想法的罪魁祸首开始泄愤,哪怕那是让自己“复活的恩人”。

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杀气,艾格鲁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蕾依奔去。

然而愤怒的他眼里只注视着蕾依,而忽视了其它的方向。

“什么?!”

艾格鲁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缠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就被重重缠绕动弹不得。

不知从哪里生长出了粗大的藤蔓,很显然这绝对不是这个森林里的自然生长物。艾格鲁怒视着蕾依,但同时也对轻易中了套的自己感到可恨。如果没有一时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话,这种程度的束缚本来他是可以避开的。

“没想到曾经被称为最强的勇者大人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人抓住,看来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嘛。”

“最强的头衔只是别人擅自加上去的而已,我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自称过。而且你这奇妙的招式是什么?可以控制藤蔓的魔法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说的也是,勇者大人似乎对魔法一无所知的样子,会落到这幅境地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吧。”

“臭女人,不要用那个名字来叫我,听起来非常让人不爽。”

“哎呀?好歹是我表达尊敬的称呼,惹你不快了吗?”

光是看到艾格鲁那双丝毫未褪去杀意的眼神就知道他到底有多么不快,蕾依感觉真的像叫醒了一头沉睡的野兽一样,任他扑过来的话可能会真的死无葬身之地吧。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被人复活理应来说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艾格鲁的心里很清楚,他是因为存在利用价值才会被复活的。因为自己作为勇者的事迹影响深远,于是有了崇拜者复活他一心只想和他见一面,怎么可能存在如此天真的事情。艾格鲁第一眼看到蕾依就明白了,她对自己没有产生任何感情,眼神里似乎还有着对未来的长远打算。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艾格鲁可不愿意被人当作称心如意的工具,反正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