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零年七月十八日

西三片的警署处在一个月前调任了一位新队长。

因为新调任的队长,名字里有一个“丽”字,所以大家都是称呼她为“丽队”。

丽队刚被调任到重案组时,还是引起了不少轰动。毕竟,她本人,其精致五官和一百五十六公分的身高, 与周围肌肉快撑爆制服的大只同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犹如洋娃娃般纤弱的外表,多少带来了一些刻板印象。

然而,丽队的工作能力确实很强。凭借着惊人的破案速度,她一一打破了挂在她身上的刻板印象。所以,在她上任的一个月内,警署内的全员,很快地对她改观了许多。“警署之花”和“未来境界之星”等花式彩虹屁也安在了她身上。小打小闹以及吹彩虹屁的日常,在第二个月内发生了变化。七月十八日,两点整时,警署接到一起报案,接线员听完案子后,转头向身后办工桌上处理档案的丽队报告电话内容,

「是葡京娱乐场的报案」

「案件的具体细节呢」

「经理说是一名五十岁的男性在门口自燃」

「救护车呢?」

「已经过去了」

「那我们也出发」

等她们小队赶到现场,火已经灭掉了。不过,事发现场算是遭到了严重破坏了。除了满地的水渍,几乎找不到其他,诸如脚印,等其他生物体征证据。全员与目击者对完供词后,已经是过了三个小时。

本来想撤回警署的丽队,注意到了街边的转角口,站了一个穿着道士服的山羊胡老者。一身灰扑扑的道士服,以及抢眼的丸子头,怎么看都是怪异。但,只是眨眼的一瞬,街边的转角口立马挤满了人流,而那个奇怪的山羊胡老者也完全不见了踪影。

她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差不多晚上九点整,终于收工回到了家。换上毛茸茸的家具服后,丽队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沙士汽水。“咔啦”地一声,易拉罐上的拉环往上拉开后,带着白色泡沫的深褐色液体冒了出来。一口将闷下去的感觉,也算是舒缓了她一天下来的疲态。

汽水喝到一半,她又打开了电视机,

主持人A:「据现场播报,白天刚发生了一起人体自燃事件」

主持人B :「本台记者了解道, 在赌场内自燃的钟姓男子当日被送入医院后,经抢救无效而不治身亡」

主持人A: 「有小道消息称,死者生前与她的女儿不合,还欠着一屁股高利贷债务....」

新闻还没有播完,穿着家居服的短发女性,按下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荧幕上的彩色画面直接回归到一片黑色。

——二零零零年七月十六日

「你個撲街女,老公死左,先肯翻來」

「阿爸,我只系想帶麟仔過來見下你」

「你同我即刻出去阿!当年,我生塊叉燒,都好過生你,六年前,你咩都唔讲,就留张字条话去左留学,甚至就连你死去老母头七,你都唔肯翻来,现在你从日本翻來埋即系問屋企人摞錢!」

眼前这个穿着白色背心的秃头阿伯用粤语说着难听的用词,将我和母亲从他那个不到四十平方米的公寓内赶了出来。油漆掉落的木板门被那个秃头阿伯大力关上,连带着走廊上的墙灰也被震落下来。木板门虽然被关上了,但我仍能听到那个秃头阿伯在房内骂骂咧咧地叫嚷着一大串不堪入耳的词汇。

除了我以外,母亲在世的亲人只剩下房间里的秃头阿伯。即便隔着木板门,中年男性的谩骂声还是向机关枪一样传出,伫立在门口的母亲拉着我的手, 并没有选择立刻离开。而等房内没有动静后,她蹲了下来,用双臂紧紧将我扣在怀内,开口哽咽道

「麟仔,系阿妈无用,整到你阿爷大火」

我生来有读心的天赋,所以我知道全部的真相。在母亲还没有敲门前,我就听到那个秃头老伯埋怨道自己赌马输了。赛马开跑前,最低的每注赌资为五十港币,而那个老头不知从哪个狐朋狗友那里听到”可靠“消息,说某匹马被喂了兴奋剂,一定会跑赢,而他就听信了他朋友的话,投了三十万港币去下注。结果,那匹下了巨额赌资的赛马连前三都没有跑入。

赌马输了后, 秃头阿伯并没有死心,心里甚至还盘算着去向银行贷款。而一周前,秃头老伯从电话里得知大通银行拒绝了他的贷款申请,原因是他之前有多次欠下卡债的不良信用历史。

从公寓里出来的时间是下午五点,我和母亲搭上从屯门开往市中心的小巴,在一个离窗户较近的位置上,坐下。窗外是来来往往的车流,而马路两旁是各种摩天大厦和数字广告牌。司机开着扩音器提示到了旺角奶路臣街站,我和母亲就从座位上起身下车。

从公交车站到维多利亚港口只需要步行三百米。这个港口属于著名观光景点之一,而许多人慕名来观光的真正原因是这个景点不用收门票钱。免费的票价以及美丽的夜景理所当然地让这个观光景点成为了不少年轻情侣的约会圣地。而每当这些热恋中的情侣经过我与母亲身边,我都能听到他们心中的指指点点,

无非是“好可怜”“怪胎”和“那个小孩全身缠着绷带”之类的话。为了远离这些非议,我拉着母亲坐在一个位于阴影处的长板椅上。不远处,一位穿着花衬衫和黑色热裤的时髦女郎正用着翻盖手机与其他人聊天。可能是隔着一段距离,我并未能听清她谈话的内容。她瞥见我们后,挂断了电话并走过来进行搭话。

她先是用国语向我们解释道自己是母亲童年时代的好友向霭凛。

然后,她很热情地与母亲攀谈起来。随后,她又招待着我和母亲来到一间离港口比较近的茶餐厅。我们找到位子坐下后,服务员端来冰水和菜单,而她还没有翻看菜单,就准备吩咐服务员点餐了。因为是在餐厅里,所以周围的声音十分吵杂。电视机内的夜间新闻插入时,人群的声音还是静下来了些。

电视机内,穿着黄色西装的女性主持人面无表情地播报着

「一九九九年九月三十日, 日本东海村发生核临界事故,事故中被救出的三名工人却近日于九州大学附属医院内逝世,主治医生接受采访,回答说受辐射感染而内脏衰竭的患者人数不断提升中…」

我的父亲是在临界事故中去世,以至于母亲再次听到相关报道时,她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豆大的眼泪不断往眼眶外涌出。为了不让外人看到自己脆弱一面,她声称是沙子吹进了眼睛中,就连忙跑去了洗手间。由于,从始至终,我都听不到“向霭凛”内心中的任何声音。也因此,我对这位“童年好友”的身份秉持着怀疑的态度。

见母亲离开后,我向坐着我对面的女性问道

「你应该不是人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