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个问题,一个人该如何确认一件事物的存在?答案只有一个——观测。世上万物的存在本身都是模糊而暧昧的,就像某只箱子里的猫,在被观测之前一切都是不确定的。让这种不确定变为确定事项的,便是观测。人们通过观测形成对事物的理解,进而赋予名字和意义。换而言之,万物只有被观测才能由“0”变为“1”。反过来说也是成立的,只要被观测者认定为是存在的,也就自然而然地存在了。在这个三人成虎的世界里,当一个故事被身为观察者的人类传颂时,其本身,也会作为一种现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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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羽夜光视角

所谓公司,是由一部分立场相同的人组成的共同体,其目的在于获取更多的资源,并将这些资源以一种大多数人,不,是拥有力量的人中的大多数认同的机制分配。归根到底,这些公司都是由人组建,用以调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但名为虚空的公司是一个例外,虽然本质上是类似于万事屋和侦探所一般的存在,也如同很多公司一样是通过接受人类的委托和酬金维系经营的,但它处理的并非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取而代之的,是人类与某种被称为幻兽的存在之间的关系。

按照达尔文提出的进化论,生物是处在不间断的变化中的,是被无数的偶然组成的必然引向未来的。但幻兽不同,在人们的传颂下,它们从传说中走出来,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最终形态。千奇百怪的形态基本上取决于传说对它们的描述。可惜的是,传说中的生物并非是友好的,也有一些会对人类社会造成破坏,而“虚空”的业务就是处理这部分幻兽,虚空这个名字或许就是暗喻从虚空中出现的幻兽吧。

虚空是我的父亲留给我的唯一财产,它坐落于城市中心一座高楼的顶部,可观的高度使其成为了一个即位于城市内,又能从外部观察城市的绝佳位置。这对于虚空这类公司的运营有很大的帮助,我在成为虚空的新任社长后比以往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虽说拥有社长这个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头衔,我能使用的人手算上所有社员和自己也不过两人。本来父亲创立的虚空规模就不大,在多年前父亲和几位核心成员死后更是受到了重创,剩下的成员之后也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要说不失落是骗人的,但我也没有打算怨恨,因为在不断的失去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使是爱着同一个事物的人也会随着环境的改变离开彼此,但这并不代表他们都已经不再珍惜那个事物了,只不过是优先级变化了,包括家庭和友人,人们深爱的事物远远不止一件,为了成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舍弃了很多东西的我与他们都是一样的,也就没有什么立场去责备什么了。

费力地将脑海中的感伤赶走,我环顾了一下这间熟悉无比的办公室,新的烦恼又涌进了我的大脑,自从我接管公司以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除了一个前几天被我录取的新社员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人来过这件办公室,无论是应聘者还是委托人。随着太阳西沉愈显昏暗的房间似乎也在倾诉着自身的孤寂和哀愁。我无力地叹了口气,任凭身体倒在宽大的办公椅上。

“怎么了吗,黑羽社长?”听到了我的叹息,新社员——一位名叫月见琉璃的美丽少女向我疑惑地问道。

“我正在思考这个公司的未来,说实话情况不容乐观啊。”

少女听后也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不过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用温和的话语安慰我。

“不用太过担心,只不过是过了一周罢了。只要我们把工作做好,总会有人上门的”

“是吗。”我看着少女精致到有些过头的笑脸,心情不可思议地轻松了一些。也罢,即使是自我欺骗,人们也只能相信未来,为了抱有期待地活下去。

正当我打算宣布今日工作的结束时,从房间的另一边传来了敲门声,我不禁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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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人的视角

我在小的时候相信着鬼怪的存在,也如其他的孩子那样将未知的事物和自己害怕的事物全都当作鬼怪敬畏。但我接受的教育和远离鬼怪的平凡经历使得我的这种原本就是退让性的信念不断淡去。或许所谓的成长就包括了对过去的否定吧,过去无比珍惜的事物说不定就会在某一天变得无足轻重,就像儿时做的梦一样。真是可悲啊,我们深爱的东西,我们的过去、现在、未来竟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得禁不起时间的洗礼。

不过,如果就这么一直下去的话也不错,只要安于现状就不会感到痛苦,由无数挫折和其他生活经历培养出的理性无比清晰地告诉了我这一点。我只是有点失落而已。

是的,如果就这么下去也不错。

但是,就连这么一直下去也是不被容许的。不被那个曾经教会了我要安于现状的现实容许。

九月十二日,这个个对于常人而言稀疏平常的日子,对我而言却是一切噩梦的开始。从那一天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我时常会看到死亡的影像,死法从坠楼到车祸有很多,死者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一开始这些影像只是在梦中纠缠我,但渐渐的,它将触手扩散到了我的整个日常。无论是起床洗漱时,还是工作时,抑或是在我即将入眠时,死亡的影像不断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看到了,有人被火焰吞噬,有人被子弹射穿,有人被小刀刺死,我看到了生的反面,人会死去,会被杀死,会被抹去存在。我听到了被死亡俘获的哀鸣,好悲伤,好痛苦,好绝望。渐渐的,我失去了对自我的感知,分不清死去的究竟是彼(他们)还是此(自己),虽然听上去对死者很不尊重,但如果是自己死去或许还好受一些。

最让人痛苦的是我看到的死亡影像在不久后都成了现实。我在还有余力思考的时候突然想到,如果事物之间真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存在联系的话,我看到的死亡影像是否会是导致他们死亡的直接或是间接因素。就算那些死亡影像不是诅咒,知道他们的未来却不出手干涉的我大概也应该负有某种程度的罪责吧。

在这一个多月来,糅杂了愧疚和恐惧的痛苦一直折磨着我。我想要逃走,逃离这些影像,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但另一个声音又无比冷酷地告诉我一个事实:没用的,已经没有属于我的未来了,从放弃对现实的反抗、放弃对希望和自我的追寻那一刻起,我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但我还是没有选择死亡,无论是生存的勇气还是自杀的勇气,我都没有。我只是一个笨拙地模仿人类、无法做出选择的劣质人偶罢了。我只是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仿佛是为了更多地感受生命的实感、更多地留下自身存在的印记一般。

就是在这种心境下,我看到了网页上对一则公司的广告,声称自己能解决各种灵异问题。公司的名字很奇怪,拼起来似乎是“虚空”?算了,反正也不过是不可信的戏言,只有未经历过痛苦的人才敢鼓吹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虽然这么想,我还是点击进入了这个公司的网站,就像是想要反抗什么似的。

第二天,我来到了网页上写的公司地址,站在黑色的办公司大门前,我的内心略有一些忐忑,没想到到了现在还能感到忐忑呢,我还以为自己的情感早就随着灵魂一起燃烧殆尽了呢。稍稍吃了一惊后,我伸出苍白的右手在大门上轻敲了几下。

过了一会,一位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性为我打开了门。黑色的头发和中性的面孔使得他的身上有一股诗人般的气息。在被他引入房间后我环顾了一下整个办公司,看着房间内仅有的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女,我不禁对抱有期待的自己充满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