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1)

千竹挑了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随即摸到一团粘糊糊的东西,像是白胶或是浆糊。

「不好意思,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她悄悄取出湿纸巾擦手。

「古弥。古老的古,弥撒的弥。」

男子咽了一口唾液。

「那么古先生,可不可以请教一下您的家庭成员?

千竹问话时,习惯先来一段闲话家常,利用笑容使受访者卸下警戒。

「目前只有我和母亲,她的“这里”有点问题。」

古弥指着自已的脑袋,瞥了隔壁的房门一眼,补充道:「母亲在睡觉,一般到了半夜才会醒来。」

「原来如此。您刚下班?」

「我是自由摄影师,今天没有工作,外出随便拍了些风景。」

「感觉很惬意呢,有拍到什么吗?」

「嗯。」古弥从相机包拿出一台数码单反,「你看,这是难得一见的波状糙面云。」

千竹看向显示屏,低空堆积的云层底部,呈现不规则的褶皱及颗粒状团块,宛若波涛汹涌的海水。

她睁大眼睛,装出钦佩的口吻说道:「好特别的云种噢!您的摄影技术真不错。」

「算过得去吧。几天前,我还拍了这个。」

收到美女的赞美,古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出示一张夜景照,天空有数道绚丽的光彩,就像是通往银河的轨道。

「这是飞机吗?」

「是飞机飞行时的光轨,使用长曝光的手法创作而成。」

「哇……在哪里拍的?」

「航空城,那一带很适合拍照。」

说到这,古弥演戏般地拍了一下大腿:「我都忘记招待警官了,要喝茶还是咖啡?」

「呃,不用了,我一会儿就会离开。」

千竹摇手婉拒。

不难想象,端上桌的杯子很可能充满污垢,饮料内漂浮着不知名的残渣。

「是吗,那至少吃个点心。」

古弥弯下腰,从茶几下翻出一个铁盒,盒中放了几颗牛轧糖。

「……谢谢,我不饿。」

把铁盒塞到千竹面前后,古弥强硬地说:「吃一个嘛!这是母亲手工制作的糖果,很好吃。」

就是手工制作的才更恐怖好吗!

「嗯……」

千竹不好继续推辞,只好拿起牛轧糖,浅尝了一小口。

牛轧糖外表包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糯米纸,在嘴里化开时又酸又苦,压根与“好吃”扯不上关系,反倒千竹让怀疑是不是发霉了。

「对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警官能答应我。」

古弥忽然伸长脖子,两眼眯得像刀刻的细缝。

「什么事呢?」

「你长得好漂亮,可以让我替你拍张照片作纪念吗?」

「呃。」千竹一时语塞,「现在是工作时间,恐怕有点……」

「是吗。」

古弥身体微微发抖,沈默了一会后,不屈不挠地说:「只要一张就好,麻烦你了。」

「这……」

此时,千竹从对方宽松的T恤领口,看见两枚硬币大小的胎记。

「只要一张就好,麻烦妳了。」

古弥低下头,继续用混浊的嗓音央求。

「好吧,就一张哦。」

禁不住再三拜托,千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谢谢,十分感谢。」

古弥匆忙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笑容略微尴尬的女警。按下快门后,他突然有如着魔般念念有词,嘴角不断冒出白色泡泡。

千竹仔细倾听,古弥说的似乎是“真美呀!好像纸娃娃”。

纸娃娃?莫名其妙的形容词。

千竹认为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赶紧进入正题,问道:「古先生,我想再询问几个问题,您昨晚待在家里吗?」

「……」

古弥丝纹不动,眼球就如同玻璃珠子般呆滞,死盯着相机屏幕不放。

「古先生,您昨晚待在家里吗?」

见对方没有反应,千竹稍微提高音量,又问了一次。

古弥这才幽幽抬起头:「是,我待在家里。」

「您是否有注意到,昨晚这附近有什么可疑的动静?」

「没有。真美呀!好像纸娃娃……」

古弥心不在焉地回答,再度看回相机。

「令堂方面呢?」

「不太清楚,要等她起床。」

「现在方便请她出来一下吗?」

听见千竹的要求,古弥脸色陡然一变。

「母亲……母亲讨厌被吵醒!」

「这、这样啊,您别激动……」

「抱歉,失态了。」

古弥长吁了一口气,提议道:「不如警官留个联系方式,我问完再打电话告诉你。」

「好的,麻烦古先生了。」

千竹虽是不情愿,但依旧递过了名片。

古弥端详着名片上的姓名,脸上浮现令人费解的笑意:「千竹,原来你叫作千竹。」

「怎么了吗?」

「不,没事。只是觉得这名字真美呀!好像纸娃娃。」

「你一直叨念的纸娃娃,是指小孩子的玩具吗?」

被对方怪异的态度惹恼,千竹的口吻不由得变得严厉起来。

「……」

古弥收起笑意,宛如无机质的人偶般,一言不发地凝视千竹。

「我要离开了,有消息再联系我。」

千竹从沙发起身,匆匆走向玄关同时,身后传来古弥的说话声。

「警官,你说蜗牛公寓发生命案,指的是窗户贴满黑色胶带的那间房间吗?」

「你看见什么了?」

千竹停下脚步,别过头问。

「说不定,我能提供一点破案线索。」

古弥慢吞吞地伸出手,揭开身旁落地窗的窗帘。

窗边放了一个摄影支架,大约有一米高度,上头有手机专用的固定座。从摆放的位置判断,镜头很可能正好拍到了案发地点。

「你知道缩时摄影吗?」古弥问。

「拍摄大量连续照片,拼成影片那种手法?」

「嗯。我昨天心血来潮,打算以西宁华厦的视角为主题,用手机记录窗外街景的变化,碰巧将那间房间纳入了摄影范围。」

「拍摄的时间呢?」

千竹眼中闪烁感兴趣的光芒。

「从傍晚开始,一直记录到清晨。」

倘若缩时摄影拍下了凶手粘贴黑色胶带的瞬间……

「档案让我看看。」

「没问题。」

古弥从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机,随后“啊”了一声,开始翻找客厅的杂物。

「怎么了?」千竹好奇问。

「手机没电了,我要找一下充电线。奇怪,到底放哪去……该不会被母亲随手乱扔了吧?千竹警官,能替我到厨房看看吗?就在屏风的后方。」

循着古弥手指方向,千竹看见一扇祠堂用的供奉屏风。不知为何,上面印的观音像被红纸贴住了双眼。

纵然千竹百般个不愿意,为了取得线索,只好照着指示走向厨房。

她绕过屏风,拉开塑料门帘一探——

厨房内排排站着七、八尊纸扎人,各个有着红通通的脸颊与嘴唇,看起来外观皆略有破损。有的脸朝内、有的面对面、有的则与千竹对上眼。

蓦地,窗外刮入一阵风,风势吹得纸人花枝乱颤,手臂恰好随风扬起而挥舞,仿佛正对突如其来的访客招手。

千竹瞠目结舌,莫名的不适瞬间转为惊愕。

「忘记告诉警官,厨房内放了母亲的作品,吓着你了吧?」

古弥并排站在千竹身旁,笑笑地解释。

「这些纸人是令堂制作的?」

「是啊,偶尔会有丧葬业者向母亲下订单,多少贴补家用。喔!东西果然在这。」

古弥拿起摆在流理台的充电线。

「这是……」

千竹察觉,其中一尊纸人的形象特别不同,她的五官画得栩栩如生,粉棕色的发丝格外醒目。身体穿着上班族的套装裙,胸口甚至配戴了员工识别证。

靠近一看,员工识别证上印刷了“蜗牛不动产”字样,姓名处则写着“夏梨梨”,还有附带一张证件照,是名甜美可爱的年轻女孩。

「喔,她是我的恋人。」

「恋人?已经过世了吗?」

古弥没有回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千竹一眼。

目光彷佛发自深渊,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