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站在居民楼前，江夏近乎泪流满面，由内而外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同病相怜的感动。
映入眼帘的住宅楼处处凸显着破旧，现在还只是漆黑的夜晚，白天会更加醒目。年久失修的气息由远及近越发浓烈，不难看出这里的居民面临着沉重的经济危机。
就像江夏一样，所以他才发出没心没肺的感叹。
“我交代给你的身份还记得吗？”
三月雨立绪捅了捅江夏，她实在看不下去这副模样。
“记得记得，肯定忘不了！”
“请重复一遍。”
“我叫江夏，Aceldama资深玩家，顶尖高手，今天有幸和调查员一起行动，甚是受宠若惊，我保证调查员不会提奇怪的问题来故意刁难，更不会拿什么危险武器把这里炸成灰。全程我负责保持沉默，我的作用就是给调查员大人撑一撑牌面。”
“混进去了奇怪的东西……算了，反正你一直闭嘴就好了，也没人问你是谁。”
走进灯光暗淡的楼道，周围的墙壁布满尘土，不知谁家的垃圾丢在楼道里，空气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这里环境差得离谱，连久住在贫民区的江夏都不太适应。
也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楼道里唯一的电梯被“正在施工”的警示牌挡住，而楼梯狭窄得只允许一人通过。燥热的夜晚窗户竟然都关得很严，没走两江夏的衬衫就接近湿透，三月雨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丝毫不受影响，很难想象在这种糟糕透顶的环境下依旧保持镇静的竟是一个刚成年的女孩子。
原本想抱怨的江夏收回了嘴边的话。
“应该是这里。”
三月雨立绪站在楼道中，他们处于第十二层，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着，三月雨叩响了铁制的大门。
一秒……十秒……半分钟……无人回应。
再次叩响，一分钟……无人回应。
“该不会人跑了吧？”
江夏站在身后捏着鼻子，这里通风设施也很落后，江夏觉得他还是幸运的，他住的公寓虽然面积小但至少设备还很齐全。
“好像没人。”
三月雨露出了苦恼的表情，他们在江夏家里耽搁了太长时间，导致目标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现在是深夜十一点，这个时间点要么人已经回家了，要么今晚就不回来了……明天再来试试？”
江夏诉苦似地请求，他想赶紧找个落脚点歇息一下，不然腰都断了。
“这种事必须快速解决，按理目标现在应该有幻觉症状，不早点把他送进医院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万一这人自己跑去医院了呢？”
“这个问题很好，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站了几分钟，三月雨立绪也按捺不住，可能是一整天四处奔波的缘故，她的精神状况明显不如之前。
“明天再来吧……”
原本打算继续忍耐的江夏，在层层热浪的袭击中终于臣服，开始试图向三月雨不间断地妥协。
“不行，事关重大，即使这个人真的去了医院，也必须让我做一下笔录。”
三月雨轻轻摇头，对于执行任务这一点她还是挺负责的，不过这也让江夏遭受了汗蒸房般的煎熬。
“对了，在此之前我还有个问题。”
最终无法忍受炎热的江夏不断揪着衣领扇风，并尝试用话题分散注意力，也许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之前你是怀疑我使用作弊码来着？”
“毕竟那时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啊……这种事你还要追究吗？”
“不不问题不在这里，你也知道Aceldama不是一款真正意义上的游戏。与VR设备连接的世界真实存在，而非像其它游戏一样是人为虚构的。”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这种东西怎么会存在作弊码啊！”
“啊啊，原来是这样……不过你是真的迟钝，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才发觉吗？”
“主要是被你整得太惨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啊……”
难道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吗。
其实一开始江夏就隐约觉得有哪里被忽略了，只是碍于三月雨一直在制造麻烦而打散了注意力。
“所谓‘作弊码’，是我们对普通玩家采用的相对隐晦的说法，它的真实情况来源不详，我了解到它的存在也只是在三周前，据零散的情报分析……”
两个机械手环同时震动，侧边提示灯迅速闪烁，并发出清脆的警报音。
与此同时，江夏和三月雨立绪面前同时弹出了联络窗口，正中央是北城夜雁焦急的面孔。窗口之上浮现的是一份淡绿色线条组成的虚拟地图，其中沿东海岸线有闪烁的红光。
这不是单人专线，而是公开布告，这代表同一时间所有佩戴机械手环的监管者都收到了消息，每一次公开联络都代表着有重要事件发生。
“大批魔神种伴随潮流登陆海岸，请诸位立刻前往Aceldama与其他行动组汇合！”
“这也太突然了吧……”
江夏脸色有些发黑……不，是晕头转向。
“由于昨晚的事故，现在几乎没有玩家在线，只能由你们集合形成战斗力，时间紧迫，速度要快！”
简短的交代后，北城夜雁切断了联络，随之江夏露出了为难的脸色。
“糟糕，我的接入设备还在维修……”
问题非常严重，前段时间江夏把他的专属VR设备拿去做定期保养，原定时间明天晚上去取。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我有紧急备用，虽然功能有所欠缺，不过已经足够了。”
三月雨打开银白色修理箱，从中拿出她的VR头盔，紧接着摸索了一会，又拿出带着数据线的简化头盔。
“你把数据线连接到手环一侧的插孔里，你的账号信息就会传输到这个头盔中。”
在不断催促之下，按照三月雨的指示，把机械手环和头盔连接起来之后，江夏戴上了备用设备。而她继续在修理箱中拿出外形酷似小型范德格拉夫起电机的装置，并按下了中间的红色按钮。
“那个灯泡一样的装置是什么？”
指着三月雨手中拖着的起电机一样的装置，江夏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特克勒斯广义效应的发生装置，今年研发出的试用品，能将守序者的存在从形式上短时间抹除，换言之就是能将能让普通人看不见我们，不然被袭击了怎么办？”
片刻的延迟之后，发生装置轻微震动，这是正常运行的标志。他们眼中的世界和往常不尽相同，而在旁人的视角中，这条走廊里空无一人。
江夏踌躇地调试着设备参数，三月雨已经率先坐在了墙角，这种设备能连至神经中枢，在进入游戏后现实中的感官效果会下降很多。如果这时有人跑来偷袭，他们近乎没有还手之力，即使偷袭者是手无寸铁的路人。
特克勒斯广义效应的发生装置他倒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之前见的都是高耸入云的电视塔，城镇中巨大的电视塔其实就是执行局安装的发生装置。
魔神具有特克勒斯因子，能对普通人隐蔽自己的存在，但守序者没有这样的能力，因此在与魔神的战争中很容易被人发现。特克勒斯效应发生装置刚好可以起到隐蔽功能，在战斗爆发时开启，在处理完毕后无声地关闭，保守魔神与守序者的秘辛。
但这只能保证大规模战斗的隐蔽性，发生在局部地区的小规模战斗却不易调整。倘若普通人发现了守序者，只能对其进行暴力洗脑，令其消除这段记忆。而三月雨手中的小型发生装置刚好规避了这个问题，战斗即使发生在这条狭窄的走廊中也能对过路人隐蔽。
只不过这次发生装置的使用不是因为魔神出现罢了。
调整好数据之后，江夏背贴墙坐在三月雨的对面，启动了游戏程序。
“数据传输任务完毕，检测到接入ID：SUR70163，名称：楚洛泱，状态：监管者。等级：100。最近登录时间：2028年9月11日17:45:16。选择就绪请确认信息。”
ID楚洛泱，这就是三月雨立绪作为作弊佐证的游戏角色。
其实监管者并不像江夏的境况那样惨淡，即便比执行官低整整一个档次，但他们从事的工作仍然关联人类存亡。事实上监管者的待遇远优厚于大型企业的业务员，至于不得不创建非官方角色参与副本战夺得奖金的江夏，是监管者群体中的个例。
深呼吸一秒后，设备中又传来新的提示音。
“数据传输任务完毕，检测到接入ID：EO00001，名称：殉教的骑士，状态：执行官。等级：无法显示。最近登录时间：2025年3月23日22:08:22。选择就绪请确认信息。”
“抱歉，您所选择的ID：EO00001，名称：殉教的骑士已被封锁，请选择申请使用。”
“快点啦！怎么慢吞吞的！”
三月雨发出极其不满的埋怨。
“来了来了，别着急嘛。”
“角色选择：楚洛泱，正在登录。登陆成功，画面载入中……”
稍微停顿片刻后，Aceldama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一天前人来人往的世界因为玩家流失而变得荒凉寂静，江夏置身于空旷的街道，他的形象与现实相差无几，只不过体表有一层赋予具象的稳定电流。
适应型扩散电磁装甲，在军事构想中本应该用于武装主战坦克，在Aceldama中被调整为适应人体的全覆盖式防御装置，发生与魔神的近距离搏斗时能起到良好的止损效果。
“慢死了！还有你为什么用‘楚洛泱’这个账号？”
等待多时的三月雨迎面投来嫌弃的目光。
“原因特殊，暂时不能使用。而且我们好像不在地图里标的位置啊。”
江夏四处张望，他所处的位置是新型空舰维修厂和魔神探测雷达制造厂交界的十字路口。与现实里鳞次栉比的商务楼不同，这里无一例外是重合金防御基地，每座坚不可摧的建筑里都部署着数量可观的地空导弹和高能激光武器。
放眼人类世界，这样规模的装备堪比小型军事基地，然而在Aceldama中却比比皆是。准确来讲，是在Aceldama的已开发区域中随处可见，由于某种缘故，Aceldama只开发出不到10%，剩余的未知区域仍在勘探以及驻扎。
然而这里是内陆，距离北城夜雁给出的定位仍有一段距离。在平时执行任务时候，系统会自动将他们传送至任务地点，现在他却像被遗弃了一般，周围只有三月雨立绪。
“由于系统瘫痪的缘故，传送功能仍在恢复中，我们需要自己想办法前往海岸防线。我已经呼叫了无人直升机，大概五分钟后就到。”
与江夏不同，三月雨立绪似乎很在意她的角色形象。深紫色头发束成了单马尾，头发上的猫型发卡变成了一对灵动的猫耳，和之前表面上的楚楚动人截然相反，此刻的三月雨赫然一身英气。
江夏望着目标方向，不久后会有无人直升机把他们接到海岸防线进行攻防战。尽管在诸多超科技武器面前他们的力量不值一提，但却起到关键作用。
常规武装的效果是对魔神火力压制，纵使肉体被破灭毁坏，魔神仍能保留躯体再次苏醒，它们没有被真正“杀死”。能够给予魔神致命一击的，只有施加炼金术、所罗门魔法和鲁纳斯符文的“刻印武装”，以及配有符箓加持武器的玩家和监管者。无论是人类世界或是Aceldama，这一定律不曾改变。
刻印武装因制造困难而稀有，作为群体庞大且可再生的玩家便顺位成为常备战斗力。
“不过即使乘坐无人机，赶到战场也要至少30分钟吧。”
现在的战况应该是防护网阻止了魔神种的渗透，由于玩家的流失，只得依靠他们这些监管者抵达战场。
“除非派来时速10马赫的飞行器，否则不可能立刻赶到。”
不间断地注视着呼叫的无人机位置，按照全速推进的状态计算，他们到达战场的最短时间也要半小时。不巧的是，附近的超音速飞行器都在维修中，他们只能等待直升机支援。
“算了，我们骑摩托过去吧。”
江夏忽然提议，可听上去是比“开车太慢了所以骑脚踏车”更荒唐的笑话。
“你疯了？你见过哪辆摩托能加到10马赫还不散架？”
“这辆。”
江夏在装备栏中点了几下，绯红色线框在面前不断交织形成轮廓，数秒间虚拟物质填充了三维图纸，一辆纯黑的巡航摩托车呈现在面前。
“你……在开玩笑吧？”
三月雨用异样的眼光盯着江夏，像是打量彻头彻尾的疯子。
“当然不是，我很严肃。”
一马当先骑上去，江夏示意三月雨坐到他身后。这时她才注意到，这个摩托车根本没有轮胎，原本的轮胎被替换成了喷射装置。而且这辆摩托体积大得离谱，江夏坐在上面像是坐在战机舱内。
尽管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机械，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这明显是飞行器的东西叫作摩托车。
“原型的确是摩托，还是辆重型机车，只不过我托了朋友稍加改造而已。”
三月雨带着怀疑的目光跳上后座，这时四周涌入了深色的虚拟物质进行填充，顷刻间他们被包围在了封闭舱室中。
“你管这叫……稍加改造？”
她无语地环顾全然失去本貌的摩托车舱室，这简直就是小型飞行器的内部。
“斯莱普尼斯，这是它的名字。”
江夏启动了程序，发动机声若暴雷，犹如数万匹战马在荒野愤怒地嘶吼，正如它的名字斯莱普尼斯，阿萨神族首领奥丁的神驹，天界深渊无往不至。
他回过头冲三月雨自信地微笑，像个炫耀珍藏玩具的孩子。
在声音还未消散的时候，斯莱普尼斯摇摇坠坠地浮升上空，携带苍色尾气利箭般刺破天目，留下一道清晰的划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