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别这样,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嘛。”
在她想挣脱棒球帽男的束缚时,大叔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抓住正装男即将释放咒术的手臂。似乎没反应过来大叔的行动,正装男的咒术在释放之前就被终止。
狠狠地抽回手臂,正装男怒目而视,随即抬起右手一记俯冲拳击打在大叔的腹部。他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打手,借助脱离常轨的力量,甚至有自信一拳击垮凶悍的美洲狮。本应是杀意汹涌的致命一击,可出乎所有人的预期,这一击像是打在了坚不可摧的钢板上,大叔非但没被他的攻击打倒,反而保持原有的站姿。反倒出拳的正装男在反冲的疼痛下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
“小伙子,你真要打架可挑错人了。别看我现在这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大叔耸了耸肩,顺势脱掉了白色短袖,暴露出来山峦般叠嶂的硬肌,以及……无数道清晰骇人的伤痕。
在吊灯的照射下,包括路雪琪在内,即使是面目阴森的正装男以及棒球帽男都为之动摇。那层印着金发双马尾美少女的白色短袖之下,掩盖着的是数不尽的疤痕。那不是刀伤或者淤青那样简单的痕迹,而是从未见过的奇形怪状,它们像是纹身般刻印在大叔身上,仿佛在叙述着无尽的往事。
“看见这些疤没有?”大叔兴高采烈地炫耀着肱二头肌,“都是我年轻的时候留下来的,疤痕可是男人勇猛的勋章!”
最为惊讶的当属路雪琪,在和大叔的短暂交流中,她明显觉得大叔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就算不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也不至于整天在拳打脚踢里生活吧?而且这些伤痕……明显不是拳打脚踢这么简单吧!
“看见这儿没?这是我以前在街头跟人打群架被刀砍的,当时流了一大摊血。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拿刀砍我的混蛋,本来说好只用拳头说话的,呸!”大叔指了指长约一米的刀疤,从他的左肩藤蔓般延伸到右腿。
大叔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路雪琪呆滞地望着那道凌厉的伤痕,没有任何怜悯,反而满心惊恐。
“这是我跟黑道谈判破裂后的枪伤,那帮孙子下手可真狠,不过最后都让我交给警察了。”他转过身,指了指背后的枪伤痕迹,满脸的鄙夷。
等等大叔你只是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吧!上班族会和黑道谈判破裂然后被枪击么?
“这是我在俄罗斯徒手搏斗北极熊时留下的。”大叔继续介绍胸前的疤痕。
越来越离谱了!大叔大叔原来你还有俄罗斯血统吗!和北极熊搏斗?
“这是在叙利亚被火箭炮……这是追击非法入境的雇佣兵时留下的刺刀伤,这是……”
你刚说了“火箭炮”吧!你说了“火箭炮”吧!大叔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上班族啊!
“但这些都不重要,年轻人。”大叔穿上金色双马尾少女短袖,苦口婆心地教育,“虽然我提倡伤痕是男人的标志,但真正的男人不能只为所谓的一腔热血而奋战,那样是毫无意义的!”
“毫无意义?”咬牙忍受着右拳疼痛的正装男不由自主地念着大叔的话。
“没错,毫无意义。真正的男人,要学会为爱而战!”大叔用力拍打着正装男的肩头。
“为……爱而战?”正装男的表情几乎崩溃。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别看我走遍刀山火海,其实都是为了救我身陷险境的老婆。”大叔竖起大拇指,裂开一丝自豪的微笑。
喂喂大叔你的老婆不应该是经常来网吧揪你回去的人妻形象吗!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才会身陷这些陷阱啊!难道你老婆也是徒手搏斗北极熊肉身硬抗火箭筒的超人吗?
“年轻人,你握拳的理由仅仅只是为了击倒对手吗?”大叔失望地摇了摇头,“这样你受再多的伤承再多的痛也是没有价值的。想想一直在背后默默注视你的人呐,你的父母还有爱人,或许还有个天真可爱的妹妹?想想他们如何对你……”
“别犹豫了,直接做掉他!”站在一旁的棒球帽男实在忍无可忍,如果不是抓着路雪琪的手,他必然会冲上去宣泄怒火。
“好好好,我承认这种观念因人而异,但也不至于这么排斥吧?”大叔看起来有点害怕地后退两步,迎面而来的只有冷到极点的棒球帽男的眼神。
“没有跟他浪费时间的必要,我们赶紧回去交差。”正装男手臂的疼痛逐渐减缓,他意识到大叔不是“这边”的人,不然凭借这铁打的身体,足以把他们掀个底朝天,他保持清醒的原意或许是他强健的体魄。
况且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被赤鸢接纳。若是黑暗的地方出现了一点光,那黑暗也就不复存在。
“时间不多了,我们要赶在其他组到来前把她带走。”正装男指了指因疲惫而显得乏力的路雪琪,如果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或许会遇到其他搜查组,届时会变得非常麻烦。
“嘁。”棒球帽男心生厌恶地往后瞥了一眼,转头尾随正装男离开了这家地下网吧,门口“Close”的标牌被拿下,一切恢复正常。
出门是约莫三十层的阶梯,然后是一家百货商场。网吧建在商场地下一层,明年就要被商场兼并,承载着许多人回忆的地方也将消失不见。本来是件遗憾的事,可棒球帽男却显得尤为愉快,现在他是满载而归的猎人。高强度搜索下仍东躲西藏的路雪琪终于落网,他简直能看见自己接替正装男的组长位置,每天在酒馆喝着葡萄酒,搂着一两个主动献身的小姐,和她们在舞池里醉生梦死然后发短信督促下一个倒霉鬼加紧干活。
到商场出口这段距离明明只需几分钟,却又该死的漫长,漫长得就仿佛时间被凝滞了。此时此刻他只想赶快走完这段路程,商场出口不远停着正装男的车,很快就是属于他们的大获全胜,光想到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他兴奋地呼出声。
然而他既没呼出声,也没手舞足蹈或是欢欣雀跃,因为下一秒他就停住了,一只强劲的手搭在他的左肩。那只手甚至不使用太多力气,拍在肩上轻得像是搭讪,可他分明觉得一座岩山自天而降,沉重得能压垮整个骨架。
姿势定格在了这个瞬间,棒球帽男停止继续向前走。灵敏的嗅觉告诉他,这股排山倒海的压力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原本存在,或者说,如影随形。
尽管表面上像个街头混混,可以他的警戒程度,哪怕是专业杀手都会在将近一百米处被察觉,这是他独特的防身技能,凭此能力数次从死神的镰刀下逃生。如果有人进入他的警戒范围,就不可能轻易再进一步。
然而确实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就像电影里常见的特工穿越红外扫描,来者躲开了他基于本能的重重气味锁定。他嗅出了两个人,气质上天差地别,但都披着危险的外衣。他可以断定这两人绝不是骤然闯入,而是在他身旁潜伏观察了一段时间。
人类大约可辨别四千种不同的气味,棒球帽男能辨别一百多万种。令他引以为傲的还不是分辨的种类数,而是探寻追踪的辨识力。
凭借雷达般的嗅觉,他能从垃圾车里翻出一个几个星期前扔掉的旧电池,能在偌大的会场里找到上个月和他一夜情的性感小姐,甚至能嗅出大叔身上的金色双马尾短袖其实是二手转卖,而它的上个主人经常用猥亵的表情舔着衣服上的动漫人物……
可即便如此灵敏的辨识力,却仍旧没发现这两个凭空出现的人。他们隐藏了一切包括嗅觉视觉听觉在内的信号,如果用恰当的名词来形容,也许“刺客”最为确切。
刺杀超能力者的刺客……大概只能用“神”来形容。
棒球帽男神情紧绷,他试图反抗这道无形的枷锁,却像被巨型老虎钳牢牢夹住,连转身都做不到。
倏地想到了什么,恐惧骇如剧毒渗进骨骼。在他首次处理反叛者的时候,曾被严厉地命令,处决必须选在无天无地无人的场合,绝对不要把无关紧要的人牵扯进来,因为每个看似无辜的路人,都有可能是前来索命的无常。
他曾听闻,某个遵守铁律的组织正满世界追查赤鸢的下落,一旦落入这群人手中,即使撒旦从地狱里挣脱也救不回来。他是捕食老鼠的赤鸢,而这群人是最凶猛的角雕,即使在猎物头顶上掠过,也不会被察觉。这群人是一切戒律的维护者,那个组织的名字似乎叫做……
“奥格茨登执行局。按我的指示做,我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那人伏在耳边轻声低语,口吻不如想象中的残暴且充满铁锈的血腥。但就是这样轻淡的语气,令棒球帽男止不住地微微发颤。就如同角雕一样,无声地接近,无声地捕猎。
“什么时候开始?”
他沙哑地问,自从获得了“比肩神祇”的能力后,他从未像如今这般任人宰割。换作之前猎杀的对象,他已经咆哮着扑上去,凶暴地打穿目标的胸膛。目标不会反抗,那些人挣扎的力道在他看来就是麻雀。而现在他也成为了那只无以反抗的麻雀。
“你和那个大叔交谈的时候。”江夏低沉地回答。
“你掌握了我们的行踪?”
“本来我是来找路雪琪的。”江夏面无表情。
“她泄露了情报?”
“接下来就轮到你了。”江夏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可我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不杀死她?”
“觉得很麻烦,死一个普通人对我们没好处。”
“不,我指的是路雪琪。”江夏抓着棒球帽男肩膀的手更加沉重,“按你们以往的行事手段,不会留下提供线索的证人吧?”
棒球帽男缄默不言。如果此时透漏出关键情报,那么他将永远无法回到赤鸢,他暂时不确定能否脱离掌控。
“回答问题。”江夏皱着眉头,棒球帽男的踌躇让他怀疑这涉及赤鸢内部机密的信息。
“我不了解详情。”棒球帽男有一丝动摇,“这是命令……我没过问的权力。”
“那我换个问题,你们老巢在哪里。”江夏声音逐渐冰冷,“你不可能不清楚。”
“我真的不知道!”棒球帽男咬紧牙关,“他们定期派人安排任务……我和其他人碰面也只在事先预定的酒店里!”
“他说的应该是真的。”三月雨立绪控制着正装男走来,“我是说关于赤鸢据点的问题,至于放过路雪琪的原因,他们肯定有所隐瞒。”
如同停止挣扎的猎物,棒球帽男放弃了最后一线希望,他全无信心从这张没有武器的手里逃脱。他本来想着正装男或许能来救一把。
在无形压迫的驱使下,棒球帽男松开了路雪琪手腕。前方正装男也被一个身影牢牢控制住,那是一个看上去刚成年的女孩子,短裙搭配长丝袜像个逛商场的普通女孩。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比如说她其实是身经百战的特工,打扮成这样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棒球帽男惊愕地看着被手刀架住的正装男,这种不论从哪看都很柔弱女孩子竟然是制裁他们的猎人?
“你们到底是……”这次轮到路雪琪错愕,她看着接连制服赤鸢搜查组的江夏和三月雨立绪,一切反转得仿佛置若梦中。
“详细情况之后会说明,总之我们是来救你的。”三月雨立绪侧过身对她点头,示意脱离了危险。
“对不起。”路雪琪轻声致歉。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回头你可得赔我医疗费!”江夏若无其事地怒刷存在感。
“医疗费?可我没有弄伤你啊……”路雪琪脸上写满了委屈,她已经十分注意不要伤到别人,怎么就突然要赔医疗费了?
“那是你自作自受。”三月雨无情地指责,“他跟着你从后面跳下去……”
“跳下去?”路雪琪慌张地打量着浑身尘土的江夏,像在看一个死人。也难怪她会作此反应,换作正常人估计都血肉模糊了。
“和你一样控制气流,不过操作出现了点问题。”江夏略显尴尬地挠头,“早知道就该学一下消减重力的咒术……”
“原来江夏同学也会使用咒术啊。”路雪琪若有所思的点头。江夏被这个女孩的蠢萌折服了,明明觉得他是赤鸢的追兵,却不觉得他会使用咒术?
“只会一些基础的皮毛,而且不要叫我同学,我的本职不是学生。”江夏很有耐心地纠正她的认知,“我的身份是监管者。额……这个话题对你可能有些偏远……总之就是类似于游戏管理员那样的职位。”
右手按着棒球帽男的肩膀,江夏伸出左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特克勒斯反应装置的效果一直持续着,在旁人视角里,根本不存在江夏和三月雨这两个人,路雪琪聊天的对象是神情紧绷的棒球帽男,尽管他从头至尾嘴都没有张开。
被庞大的惊恐支配,棒球帽男面无血色。空气中弥漫的强烈窒息感让他回想起许多年前的下午,那时他逞凶斗狠被关进拘留所,冰冷的手铐和坚固的铁门把他锁在一层又一层的绝望里。他低着头反复声称洗心革面,希望早点从那间牢狱里逃出来。
时隔多年,他本以为在赤鸢的庇护下摆脱了所有的束缚,如今他早已不需拘泥人类的规则,再也没有可以制裁他的人。
但直到此时他才醒悟,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猎人。
如果这样被带走,一定又会被关进监狱,然后是无休止的拷问、审讯和永远的囚禁。时至今日,他又要隔着那扇铁门向外张望,外面的世界简直有无限的诱惑,金钱、女人、香烟和烈酒,以及把那群没有得到眷顾的流氓踩在脚下,哪一种都足以令他在狭小的牢房里坐立难安,心乱如焚。
这帮该死的混账打算囚禁他多久?十年?二十年?据说那群家伙的戒律不像普通人类一样坦白从宽,他们决不容忍谁越过人类的底线,面对身负重罪的他,断然不会网开一面。
从他第一次贯穿别人的胸膛时,就已沦为魔鬼的傀儡。他至今杀了很多人,估计……不,绝对会判死刑!
一想到死,就宛如一块雨花石投入无尽的海底。长久以来“死亡”是个极其空洞的字眼。死是什么感觉?任何活着的人都不清楚,他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杀死的那些人,他们面目惶恐,心如死灰。
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扭曲最狰狞的表情,之前他漠然地活在这些狰狞的面孔中,如今终于轮到他露出这副表情了吗?可他不想再被锁入那暗无天日的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