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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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控影手的感觉非常奇妙。那是幻肢一般的存在,就像是袁安的身上长出了看得见的翅膀一样。因为他是第一次使用桥式,所以需要反复提醒自己影手是客观存在的某种物质,否则他与影手的联系很容易就会被切断。

正因如此,他现在聚精会神地想象着自己身上的确长着影手。

这是及其看重天赋的,使用者切不可过分依靠想象力,一定要把握“自然而然”的尺度,否则对幻肢下达的指令只会变成自己头脑中的默念而得不到外化。

一只手指被紮人的肉块切下的那个高瘦男人正无视者手上冒着鲜血的疼痛,并不可思议般地在影手的施压下站直来。

袁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男人,只听他说:

“这是你第一次用桥式吧?不错......是真的有天赋。也多亏了你是第一次用!看招!”

男人话音刚落,出拳击飞不可视的影手,然后趁着这一击所带来的空隙,他翻身躲开袁安影手的阻拦,这一前翻也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不妙!”袁安心里暗叫不好,他深知自己只是个高中生,近身战定是不如训练有素的敌人,虽然后撤的速度也很慢,但他只能动身后退。

只见男人借着前翻之势又从腰后射出一柄短刀,他出手相当迅速,袁安只能看清对方投掷出了一团黑影,但袁安知道那定是武器,无论如何也必须躲闪。

“这家伙,身手快得不像人类,这是靠桥式做到的吗?!他身上还有桥式吗?!”袁安心里叫苦不迭,眼看黑影近在咫尺,定是分秒必争。

但他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动作缓慢,而匕首早就逼近眉梢,不仅如此,男人在投掷出武器便马不停蹄地继续向他突进。即使袁安躲开了飞刀,在他站稳脚跟的下一刻也将陷入和对方的近身战中。

——已经不行了,我不是士兵,也不是魔法师......我只是个高中生而已。

不知不觉间,在后退这一刻的缓慢时间里,他认命般地闭上双眼。

似乎败局已经注定。

..

“呃!”高瘦男人无力的惨叫标志了他的败北。

没有人看见方才二人的战场间发生了什么,他们看见的只是一柄模糊飞速的杀人短刀和一名箭般冲锋的高瘦士兵一同袭向那名穿着破烂的少年。

“袁安先生......发生了什么?!”那名老父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向少年问道。

就在刚刚还飞行着的短刀如今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弹飞,插在了他们对面的墙里,而刚刚还在冲锋的士兵如今像一块破布般浮在半空,谁都看见了他腹部上骇人的大洞。

“呃!”被挂在空中的士兵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后便昏迷了过去。

而此时,另一位矮胖士兵却重新站了起来。

“你!你刚刚做了什么!”矮胖男人眼怀惊恐地尖叫起来,他们都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困惑。

上一秒,谁都会认为那柄短刀将插在袁安的胸口上,谁都会认为高瘦士兵将会擒获他,可现状便是赤裸裸地摆在他们面前。

明明影手已经赶不上收回了,为什么!?

矮胖男人的心中惊讶胜过了恐惧。

“我只是取下了桥式然后又戴上罢了。”袁安的回答仅仅是短短的一句话,而他也跟着自己所说的把那简单的取戴动作重复了一遍。

矮胖男人瞪大了双眼,听见对方的回答他一下便茅塞顿开。

影手的确来不及回收了.....坚持那样做的话还是袁安的败北罢了。

所以干脆便不“回收”了。远水止不了近渴——与其操控影手回防,不如直接放弃这双“多余”的影手,然后靠新“长”出来的影手来防御。而正是那双像竹笋般新生的影手,靠在“生长”的势头弹飞了同伴的短刀,并一举戳穿同伴的身体。

矮胖男人不由得心生怒火,他指着袁安骂道:

“你那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也就小聪明能够打我们一记出其不意......”

“嗯......你说的没错。我各方各面都不如你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所以我只能依赖自己的小聪明了。只不过......兵不厌诈,我只要能够逃走,便是胜利了!”

袁安回嘴,让矮胖男人的情绪更是火上浇油。

“说得倒是很好听,我不会让你逃掉的!”话音刚落,矮胖男人也如箭般飞出。

袁安立刻反应过来向面前射出影手——无论对方有何目的,只要没有逃进他视野里的侧位的话,向前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

可不料矮胖男人早已料到他攻击的落点,男人以与他身处不相称的身手灵敏的侧避。

“你们先逃吧!快逃就是了,不要和我再扯上关系了!”袁安虽无暇顾及身后的父女,但依旧交代他们速速逃走。

——万一增援到了的话你们的立场就危险了。袁安补充道。

父女两听罢,一刻也不敢停留,只是道谢后便越过损坏的墙体向外逃去。

矮胖男人的战斗经验明显不同于高瘦的士兵,虽然袁安没办法擒住对方,但对方也没办法继续向前,因为继续靠近他的话便没办法应付影手了。

“糟糕,让那两个可疑的人逃了......”矮胖男人心里大叫不好,又一边躲开影手的攻击。

“我没办法突破对方的防御啊......再这样拖下去他就没命了!”矮胖男人想到性命危在旦夕的高瘦男人,他肚子被捅穿,无论是失血过多还是内脏破碎都能要了他的命。

这让他愈发焦虑,同时也让他愈加自乱阵脚。

终于,袁安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一把将他按在地面上。

“该死!该死!!该死!!!”矮胖男人怒吼着,因为自己的无能,现在他要丢掉自己和同伴的性命了!

袁安看着被自己压制住的士兵和刚刚重创至昏迷的男人,他不敢相信这些是自己能做到的,也不敢相信这些是自己会做的。

作为胜者,他享受着片刻赢得的冷静,他知道现在应该趁增援到来前逃走,但冷静下来后他却愈发纠结。

两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就算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也没有杀死二人的必要。

而高瘦的士兵现在情况十分危急,死亡的苍白正一步步侵蚀他面部的红润。

他带着桥式的右手忽然没了力气而下垂,袁安第一次对凶器有了认识。

“这不就是杀人的凶器吗......”他看着手上的桥式。

“可恶啊!别死啊!!喂!!!”矮胖男人还在唤着高瘦男人,大概是希望能以此取回对方些许的意识吧,或许这样能有希望撑到救援队的到来。

袁安看着二人,看着被自己打至重伤的士兵,粉红色破碎的肠子在那个腹部的洞中散落着,他不禁产生了呕吐感,同时也想起自己被韩将军抓住施以酷刑拷问的那天。

四肢的筋肉似乎又传来了剧烈的疼痛,那天他被挑断筋肉,活生生的......

他愈发想吐,恶心感是他跪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影手也因为他的分神而消失。

矮胖男人见状,拔出了身后的刀刃,发动增强体能的桥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跪在地上的袁安。

袁安惊觉大事不好,但此时双方的距离只剩两个身位,他只好尝试再次发动桥式生成影手。

那样的话,肯定又会捅穿对方的腹部,肯定又会杀死一个人......

但他眼中只有对方手上那把闪着寒光的短刃,生死攸关之际他清楚一个事实——这是场以性命相博的战斗。他不想死,也不想再被切开皮肤挑断筋肉,不想再经历那种痛苦。

因此,他发动桥式。

然而......影手并没有如愿生成。

为什么!!!!?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是因为我的想象过于‘用力’了吗?!还是说桥式其实是有使用限度的?!”

他想不明白,他只是个高中生,一个莫名其妙死掉的高中生,一个第一次使用这种“魔法”的青年,他何德何能能够完全支配这种“魔法”?

无论怎么样,眨眼间,仅是眨眼间,矮胖男人带着他的凶器逼近了袁安,仅剩一个身位。

袁安的脑袋已经被慌乱和恐惧塞满,即便想要发动影手,也已经没办法了。

他认命般地闭上眼,或许在闭眼前......短刀便会捅进他的胸膛,并结束他的生命。

嗷嗷嗷嗷嗷!!!!

...

嗷嗷嗷嗷嗷!!!!

整座灰蒙蒙的城市都听见了那“野兽”的嘶吼。

那声音甚是诡异,既想野兽的声音,又像女人的尖叫,一下便响彻云霄,惊得飞鸟窜逃。

然而鸟儿们无处可逃,它们飞至空中,直到撞死在影手之壁上时也还不清楚自己的死因。

韩将军忽然冒出一身冷汗,他感到了自己手上掌握的车式正在被什么东西大规模地夺去......

拿东西绝对非同小可。

——难道,刚刚就是那个东西在叫吗......

他愈加担心,能从自己手上夺走车式的“野兽”,如果真是这种级别的东西,那恐怕将是能够屠城的威胁。

他立刻下令手下的士兵,让他们停下手上所有的工作,包括搜查窜逃的囚犯花青山和袁安,调查刚刚的野兽叫声以及继续追捕紮人。

已经没有时间管这两个人了,眼下自己的城市面临着两个危机。

——不知藏匿于何处的紮人大军、不知从何而来的屠城级猛兽。

这下可不妙啊。

....

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嗷嗷!!!!

矮胖男人的刀捅进了少年的腹部,那一刻他本以为战斗结束了,却不曾想自己又听见了骇人的叫声。

那是一阵听起来诡异万分的野兽叫声......

嗷嗷嗷嗷嗷!!!!

他听得毛骨悚然,似乎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股叫声带走般,他强忍着不适感,扶起倒在自己手中的少年和身旁的同伴。

他捡起从少年手中掉落的影手桥式,然后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发动桥式后他用影手堵住了两个昏迷的人的伤口。

比起刚刚受伤昏迷的少年,他的同伴更为不妙,脉搏早已虚弱得不行,心脏似乎随时都会停止跳动。

影手的止血措施只是暂时的。他发动了增强体能的桥式,开始带着两人向总部赶去......

.....

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嗷嗷!!!!

——吵死了......

袁安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则是一直都能听见诡异的声音,

那声音好似一股漩涡,正在试图卷走他随时都有可能“脱落”的意识。

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周围一片黑......

他的内心满是疑问。

很快,一片片模糊的记忆碎片来袭,矮胖的士兵......自己被折磨的那一天......刀、腹部、洞......紮人......流雪!

“流雪!”

他大叫一声那位在他心里颇为重要的女生名字,然后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原来那么黑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一直闭着眼。

他发现自己睁眼的那一刻,自己也已经从床上坐起。

床?!

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那是张白色的、柔软的、还有着消毒水味的床,自己的下半身还盖着下滑的棉被。

滴、滴、滴、滴......

他听见奇怪的声音,于是循着声源猛地一回头,却发现那是心电仪的声音。

心电仪?!

此时他又发现了自己身上穿着病服、右手上没有戴着戒指形状的桥式,反而是留着长期注射用的针头。

——这里是......病房?!

——这里是......这里是!!!

他这才发现,这里是自己的,原来的那个世界!自己正睡在窗边的床位上。

这时,病房的门,被拉开了,一名护士推着车走进了房间里,他和她惊讶地四目相对。

“病人......病人醒了!有一个病人醒了!先生你先不要乱走,我这就去叫医生过来......”

说罢,她便慌张地跑了出去。

“呃!”袁安此时被一股头痛袭击,他下意识扶头时才发现头上扎着绷带。

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嗷嗷!!!!

——可恶,到底是什么声音......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的。

而更为吃惊的事情,还在下一秒,他发现偌大的病房里还有其他患者。

他的身旁,他的对面,房间里一共躺着九位病人,都和他一样连接着心电仪,吊着点滴,头上缠着厚重的绷带。

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嗷嗷!!!!

身旁的人,也尤为眼熟。

他是......

他是......

他是段时!!!!!

袁安激动地想离开下床,却在落地那一刻忽然脱力。

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嗷嗷!!!!

“怎么......使不上力?!!”

他使不上力,身体不听意识的指挥。

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嗷嗷!!!!

那莫名其妙的声音,诡异的野兽叫声,女人的尖叫声,一点点地融入到他的意识中去。

不对。

那声音更像是一股漩涡,从他的身体那卷走了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