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菲以为是世界末日的那一天,她听到了父亲的房间里传来争吵声。

男性的声音自然来自于父亲,而女性的声音则既熟悉又陌生,好像声音的主人从来没有用这样高的声调和响度说话。偷偷的从门外探头张望,啊,是玉藻前,那个来自遥远的地方(玉藻前管那里叫“京都”)暂住于此的狐妖。就是她正在与父亲争吵。

林菲眼里看得明白,心里则越来越紧张。在八岁的林菲看来,想要挑战父亲权威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林菲看到父亲正站在他的案牍前,左右踱着步子,左手插在腰间,右手则不断在空中激动地挥舞着,长着白色胡须的脸涨得通红,青筋暴起,嘴里喊着的话因为速度太快而无法听清。

玉藻前则端正的跪坐在那张矮脚书桌的另一端(不管何时她都严格遵守着自己的礼仪,就连争吵时也一样),不时的摆动一下那三条橙色白尖的尾巴。她仰着头看着父亲,白皙而清秀的脸上毫无惧色,这让她看上去比父亲要冷静很多,但是她尖锐的声音和笔直树立起来的一对狐狸耳朵表明她此刻也相当的激动。但就算激动也不至于失控。林菲可以从玉藻前那不太标准(也因此语速较慢,便于理解)的中原话中·听出“皇帝”、“进贡”、“袭击”等词语,这些词她也常在父亲的口中听到,父亲每每提到时都带着愤怒或者无奈的神情。林菲更加感到紧张,恍惚间仿佛有大事将要发生。

她身子更加朝门内倾斜,极力想听清发生了什么事,但争吵似乎结束了。玉藻前从房门中快步走出,当她看见林菲时,她低下头来,低声用有些滑稽的口音说道:“林菲,我警告过你的父亲了,我警告过他了。”随后便快步离开了。

林菲本想再看看父亲的情况,但母亲突然从背后轻声叫住了她:“菲儿,你在这里做什么?不要打扰爸爸哦。“

“可是……”林菲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没事的,爸爸只是在和玉藻小姐商量一些事而已。”母亲从背后抚摸着林菲小脑袋上的披肩长发。

林菲没有注意到,母亲的眼中也闪烁着不安。

“林佳到处在找你,”母亲绕开了话题,“她有些东西要给你看,就在庭院后山那里。”

一听到姐姐在找自己,林菲单纯的心灵便顷刻将不安抛在了脑后。对于她来说,和姐姐在一起远比父亲和玉藻前更有吸引力。

“我马上就过去!”抛下这句话,林菲按下兴奋的心情,用最快的速度向与后宅相连的庭院跑去。

“别玩得太晚!”母亲的告诫在身后响起。

林菲来到庭院时正值下午,阳光开始倾斜,庭院中母亲精心栽培的紫竹林与后山上青绿色的毛竹形成了一道醒目的分界线,密林族的亚人类与竹子总是有分不开的情感。忙碌的佣人们正在打扫着庭院中的灰尘。他们的影子在地砖铺就的小径下印上了摇曳着的黑色印记。顺着这条一直延伸到后山的小径,林菲向着庭院的更深处奔去。越发曲折的道路让林菲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姐姐……?”轻轻地呼唤着林佳,林菲在茂密的竹林中缓步前行着,被竹叶摇碎了的阳光在她柔顺的黑色长发上打下几个发光的斑点。后来到达竹林茂密处时,干脆就连这几片发光的斑点也消失了。

随着几根粗壮的毛竹封住了道路,石板小径也到达了尽头。再出去就是野外,但林佳依旧不见踪影。头顶的天空一片橙红,夕阳开始落下了。“姐姐…你在哪里?”林菲又喊了一声,但还是没人回答,只有晚风拂过竹林发出的沙沙声。天色已晚,林菲可以感到一阵令人发痒的丝丝凉意从晒不到阳光的石板顺着她的脚跟向上窜,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不对劲,林菲想着。她开始感到害怕了,她想回去,就现在,拔腿就走,回到那燃着旺盛炕火的家中。但就在她刚刚转身的瞬间,一双手有力地搂住了她的肩头。林菲毫无准备,立刻被拉进了小径旁的竹林之中。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林菲的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嘘,安静一点。”回过神来,那个将她拉入林中的人正是她的姐姐林佳。此时,林佳正牵着林菲的手,带着她向一个未曾踏足的方向前行。

“姐姐你真是……吓死我了!”“啊,抱歉抱歉,但是如果不赶快隐蔽起来的话,‘老家伙’可就要被吓跑了哦。”林佳回过头来,对着一脸嗔怪的妹妹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脑后的四根发辫随着她的步伐有节奏地摆动着。

在林菲的印象中,林佳一直和森严的家庭氛围格格不入。明明是比自己更早接受母亲的礼仪教导,但像“因为被恶作剧就和书院中的男师兄打起来”还有“把偷走母鸡的小偷倒吊在鸡笼里一天一夜”这种林菲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林佳却早在成人礼之前就全都做过了。“叛逆”也许是林佳的代名词吧。

但即使是这样的一个姐姐,却的确成为了林菲心中憧憬的对象。林菲是在憧憬那种天才般的武道天赋呢,还是在憧憬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气呢?

幼小的林菲自己也搞不懂。姐妹二人在茂密的竹林中行走着,很快,密集的毛竹开始分散排列,周围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宽敞。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今夜是个满月之夜,在竹林之中仍可以看见前路。“嘿,”林佳忽然停下了脚步,她静悄悄地蹲下来,用手指着竹林间的一片空地,说道:“你看!”

直到这时,透过一排竹子的缝隙,林菲才看清,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只孔雀正立在空地间的一根毛竹之上,像一个帝王一样对四周居高临下的扫视着。它是家族的守护图腾

“这个老家伙现在正在掉毛,我跟了它一段时间,它已经在这一片林子里留下了至少二十多根尾羽了。”林佳解释道。

“你难道是想”林菲觉得又有些可怕的点子开始在林佳的头脑中酝酿着了。

“没错,我要去拿一些它的羽毛,我要用这些羽毛给妈一个惊喜。”林佳的眼里好像在放光。

“可是……它是家族的守护兽啊。”

“没关系的哟,我们只是去把散落在这片林子里的羽毛收集过来而已。”

“所以,我要帮你收集些羽毛,对吗?”

“没错!当然,这也是为了测试你有没有学会我教你的那些运气技巧。放心啦,我会帮你的,你找十根,我找十根,找齐之后就在这里会合,怎么样?”

“如果是为了妈妈的话,可以哦。”林菲笑了笑,就当是同意了。

“好嘞!”林非话音未落,林佳就在几乎一瞬间腾空而起,通过在两根竹子之间反复跳跃稳稳地站到了枝梢的位置,“加油,我会看着你的!”说完,她双腿一蹬,就此消失在竹林的密影之中。

其实林菲还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说,比如她还不能自如的运用林佳教给她的气功,以及希望林佳可以先等一下她等等。

“林佳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急性子呢。”林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姐姐明明都已经十八岁了,为什么还是像一个孩子一样,不能够像母亲那样沉稳一些呢?],林菲一边开始运气,一边思考着,[还是说,是我自己缺乏像她那样奔向自由的勇气呢......]

林菲闭上双眼,开始调整呼吸。林佳教她的气道可以让她像蝙蝠一样感受“气”在四周的流动。林菲虽然还没到习武的年龄,但在林佳的影响下还是学习了其中的一些技巧。几秒钟的时间,周围地域的环境和羽毛的位置就已经精确的刻在了林菲的头脑中。

几分钟之后——

林菲已经抓着手里一把翠绿的长羽毛往回跑了,今晚的月光分外明朗,要找在月光下泛着翠绿光泽的尾羽非常容易。这片后山的地形对于林菲来说已经和自家后院一样熟悉(这也是林佳经常背着父亲带她来这里玩的结果),但无论是速度还是技巧,林菲都一定比不上林佳的。

[姐姐现在一定已经在老家伙那里等我了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林菲加快了脚步。

令人意外的,林佳不在那里。林菲赶到时,老东西躁动的鸣叫着,她看见散落一地的尾羽,和一根缠在竹子上的,带血的布条。

林菲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她疯了一般地往家的方向奔去时,头顶的天空已经被赤红的火光染成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