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滑的青苔,顺着楼房的阴影向巷子深处蔓延开来,越往深处便越积累的越厚,足以将踩在上面的人滑倒。忽然之间,延绵不绝的青苔出现了缺口:地面上的地砖被掀开了,下面露出了一根粗壮的藤条。

藤条顺着巷子延伸着,一路上是更多被掀翻的石砖,它们在地面上蜿蜒盘旋,甚至爬上建筑物的墙壁。缠绕在了照明用的路灯杆上。

爱德华顺着这些如同青色蟒蛇一样的植物行进的路线走动,总觉得这些藤条会在下一秒“活”过来,然后把自己缠进泥土之下。

不过他知道担心是多余的,这些藤条是“神术”的产物,只会按照神术师的指示行动,如果芬妮给它们下的命令是“捉住盗贼”,那么它们在抓住盗贼之前都不会停止行动,而当它们像这样进入静止状态时,就意味着———

“终于,抓住你了。”芬妮像是胜券在握一般握紧了双手。虽然她还在赶往现场的路上,但她的怀表显示目标的追踪信号就在藤蔓缠绕的中心位置,那里是一片旧宅的遗址,现在是准备建造新房的工地,这个点工人们应该都下班了。作为一名自然系神术师,在植物操纵方面芬妮有绝不会失手的自信。

然而,当芬妮到达目的地后,眼前的情景却让她愣了一下:被缠绕在藤蔓中心的却只有一个被缠成足球一样的面包团——小偷逃脱了。

“绝对可以成功”,这是她向伙伴许下的承诺,但是现在不仅拿不到赏金,连面包的成本都收不回来了。

是藏符文的事被识破了吗,还是说是小偷碰巧失足将面包丢了出去?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唔,原来我之前是被一个长着腿的面包自己甩掉的?”

就在芬妮咬着手指夹来回踱步的时候,爱德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不对。”芬妮假装没听懂爱德华的挖苦,她一边轻轻抚摸着藤蔓,让它们回到地下,一边回头对靠在墙角的爱德华说:“盗贼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在藤蔓缠绕住他之前就和面包分离了。”

“我想也是,否则我就要留下一个跑不赢面包的笑话了。”爱德华从面包团里取出画有符文的小纸卷然后撕成了碎片,“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军师?”

“经过这次事件,盗贼一定会更换作案地点,”芬妮环顾四周,这附近早就已经没有了盗贼的影子,“先把这次事件的报告上交给协会,再另外寻找机会……”

芬妮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她的目光定格在了爱德华脸上,此刻,这个青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旁的一堆破旧的木板,右手伸出一根拇指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你这是什么意思?]芬妮用探员们静默交流所用的手语说到。

爱德华没有理会,他唯恐错事了什么良机似的转过头去,用拇指和食指将折叠在护腕上的剑刃的剑尖拉了一下,“咔嗒”一声,刀刃便沿着转轴分开,露出中空结构中隐藏着的弓弦——剑刃变成了一把小型的弩箭发射器。

青年又等了一两秒,像是确认了什么后才转过头来,[等着看好戏。]他用手随意比划了一下,然后从腰包里掏出一发赤红色的箭头给发射器装上。

芬妮记得这个颜色对应的是“爆燃弹”。

“轰!”她还没反应过来,破木板上瞬间腾起一股火焰,炽热的火舌在空气中飞舞,连视线也因为高温而扭曲,“爱德华,你在干什么?这可是公共财物!”

“木板而已,怎么样都好,”青年仿佛没听见芬妮的惊叫,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熊熊燃烧着的木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重要的是,我们也许根本不用另找机会啊!”

“什么?”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芬妮听到有人在惊叫,但是声音既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爱德华。回过神来,一个身材矮小的身影飞一般的从木板堆中窜了出来,尾巴上还带着一溜烟,当那个身影在沙地上打了两个滚熄灭了身后的火焰,追捕盗贼的二人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形象。

出现在爱德华与芬妮眼前的是一个留着乳白夹杂着淡黄色的短发,有着棕色眼睛的少女。女孩身上穿着典型的盗贼装束:头上是带护目镜的狩猎皮帽,上面还留着两个大洞用来放下她那双大而尖的耳朵,身上则是在掠夺者之间很受欢迎的棕褐色皮质罩衣,无论是袖子的褶皱还是需要卷好几次的裤脚都在诉说着这套衣服本来不属于她的事实。卷在她背后的土黄色亚麻披风看上去已经用过很久了,给人一种脏脏的感觉。

虽然被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逼到了墙角,女孩的脸上却带着桀骜的神情,仿佛即使是在这样的劣势之下她也有办法逃出生天。

女孩的相貌让芬妮犹豫了一会,“她这个样子,是亚人类吗......”她说。

“看起来像黄鼠狼?”爱德华微微侧过头轻声回答道。虽然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他的手却很自然的放在了腰包上。比起普通人类,身上具有野兽特征的亚人类拥有更强的感官和体能,而且一些特殊的种族天生就具有掌握神术的天赋,虽然眼前的女孩身形娇小,但绝不可以掉易轻心。

“......”女孩沉默不语,但当爱德华想从腰包里掏出另外一发弹药时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视线中的敌意。

“你就是那个在咖啡店偷窃的小偷对吧?”虽然已经可以确定女孩的身份,但爱德华还是例行公事般的发出了询问。

“......本阿米。”女孩开口了。

“什么?”

“我叫本阿米,不叫小偷。”女孩从地上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嫌恶,“身上脏兮兮的探员,还有穿着采花女衣服的神术师,你们就是这一次来抓我的人吗?”

“谁来抓你你决定不了,但是不是真的要强行把你抓回去,就看你选择了,”当敌人表达出恶意时,芬妮也不打算示弱,“本阿米,投降吧,自首的话我们就不会伤害你。”

“不可能!”女孩的语气忽然坚决了起来,“说什么自首就不会受到伤害,但自首的亚人族犯人最后都死在劳改所里了不是吗?”

“......”这一次轮到芬妮沉默了,爱德华则伸出了护腕上的剑刃——他知道战斗已经不可避免。

“叫我自首的人,你们是第七批,”好像早就知道位置似的,女孩从沙堆中拿起一把造型奇特的铁铲,“被我的‘黄沙瀑布’埋葬的人,你们也将是第七批。”

爱德华的思路仿佛被电流击中:这只讨厌的黄鼠狼之所以在藤曼失手后不逃跑,而是在躲在木板后观察情况,就是为了将他们引入这一片空旷的场地,这里是她的主场,也是她留给追捕者的陷阱。而凯文特城之所以会警力不足,就是因为追捕她的警员都被她解决掉了。

这个任务根本不像是档案上说的那么简单!

“不要做傻事,黄鼠狼!”

“我是沙漠狐,不是黄鼠狼!”

手上的投射器还没来得及发射弹药,本阿米早已经腾空跃起,手上紧紧握着的铁铲砸了下来,爱德华只好伸出左手用护腕堪堪挡住。

“铛”的一声,金铁碰撞出明亮的火花,护腕上被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划痕——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小贼可以拥有的力量!

爱德华放低重心,翻身躲开本阿米的第二铲,“芬妮,解除武装!”他扭头大喊道。

“在!”爱德华话音刚落,芬妮便用神术在他身后伸出了几条青绿色的藤蔓,它们紧紧的缠住本阿米手中的铁铲,将它夺了过来。

“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人力始终是渺小的,束手就擒吧!”

“哦?是吗?”本阿米镇定自若,只见她向满地的沙土伸出右手,那些沙土便像拥有了生命一般躁动了起来,爱德华还没来得及发起攻击,黄沙就在她的手中凝结成了一把全新的铲子。而原本被抢走的那一把则在藤曼之间化为了尘土。

“驭沙术?!”虽然早就该预料到,但爱德华还是吃了一惊。

“看来,命运是站在我这边的,”本阿米将手上的武器转了两圈,样子有一些得意:“在这座远离沙漠的城市,我的天赋本来是完全没用的,但是在这里,沙子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是利用了建筑工地遗留下来的沙土吗......啧......”爱德华看了看本阿米身后一人高的沙堆,头上渗出了汗珠。

“我要杀了你们......凡是阻碍我活下去的人,全部都要被埋葬!”沙漠狐少女的身后,黄沙开始慢慢流动,聚集,随后竟然像一堵墙一样将小巷的出口给封住了。

本阿米心中强烈的恨意让爱德华吃了一惊。他们与本阿米只认识了不到两分钟,这个女孩不至于对他们怨恨至此,仅仅因为不想接受三个月的劳动改造就对二人下杀手。那么,本阿米的话也许是真的,她是有同伴遭遇了她口中的死亡命运,才造成了这个女孩此刻歇斯底里的状态?那是否意味着双方还有沟通的可能?

在确认这一切之前,爱德华要保证自己不会被她给杀了。

“受死吧!”女孩将铁铲凌空一挥,沙砾便像剑气一样直冲爱德华飞来。

“藤皇,盾!”

在芬妮的指令下,藤条再一次活动起来,组成了一面挡在爱德华与本阿米之间的墙,但是在下一秒,这一堵墙便被黄沙一分为二,突破了墙壁的沙土直冲爱德华而去,将他狠狠的摔在了墙上。

“唔!”身体像是被北方大剑砸中,爱德华倒在地上,意识清醒,却动弹不得。

“呵,说到底也只是人类的法术,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就会变弱。”看着被切断,然后快速枯萎下去的藤曼,沉浸在杀戮氛围当中女孩扭头对芬妮说道:“神术师,在这片既没有水也没有泥土的沙地上,你的自然系神术应该已经撑不下去了,对吧?”

“啧......”芬妮一言不发,但她知道本阿米说的是对的,在黄沙覆盖了整个地面的情况下,只能靠神术师本人的法力维持的藤曼已经发挥不了应有的实力了。

现在,在损失清单上芬妮恐怕还要再加一项:他们不仅收不回面包的成本,恐怕连命也要搭进去了。

“这下糟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