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天义道盟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已经过去了十四天。
自天义道盟成立至今,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气氛紧张过。几大迷案仍然悬而未决,盟主闭关,少盟主险遭篡位,总部遇袭。
虽然公主案的告一段落让天义道盟的众人多少能松一口气,但萦绕在心头的紧张感却始终无法挥散。几乎所有人都隐隐的察觉到了一股悄然的威胁正在慢慢逼近天义道盟,然而这股威胁来源于何处依旧藏匿于迷云之中,各种风言风语也随之而起,闹得内外人心惶惶。
如今,“多事之秋”已经完全不足以形容眼下的情况了。
“少盟主。”
在道长空的寝殿里,一名身穿深紫色劲装,面覆铁甲的影卫半跪在台阶之下,整个寝殿大堂之内仅有他跟道长空两人,显然,这是一次言不传三人的秘密会面。
道长空看起来仍跟之前一样,脸上总是波澜不惊的表情,静坐在黑暗之中的那一方席位上,他低头看着前来汇报的影卫,微微颔首,示意对方可以开始汇报。
影卫不敢抬起头来,身为天义道盟藏匿在影子里的力量,他对道长空父子二人抱有绝对的忠诚和恭敬。
“麒麟门近几日微有异动,曾派人擅离天义道盟。眼下其他门派多有妄猜,正是人心不定之时,齐九龙,齐昊,齐圭,齐子阳三人曾于或公开或私下的场合对我盟擅加议论,蛊惑人心。是否需要敲打一下?”
“免了,几个年轻小辈坐不住,他们聒噪两声而已……就让他们耍耍嘴,然后盯着看看,有谁真的将他们的聒噪听进心里去了。”
“是。”
影卫点了点头,麒麟门有二心在天义道盟的高层眼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倒不如说从麒麟门加入天义道盟的那一天,他们彼此都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存在所谓的“忠诚”。
“还有一件事……王铭的尸体,好像是找到了。”
“……嗯?”
道长空神色微动,他罕见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好像?”
“是……我们于今早辰时三刻接到了消息,在四十里外的一处野牧林里,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然后……”影卫停顿了一下,语气当中有些迟疑:“我们的人见到了尸体,只是尸体的首级不见了踪影,脖子往上是一个纸人头,眉眼上用朱砂红写着‘王铭’二字,可是我们无法验明正身……”
“嗯,无须自责。”
影卫的形容让道长空微微颔首:“王铭本非我们北方人,诸多信息情报不全,脑袋被砍掉,想要辨认他的无首尸身的确颇有难度。”
“是,蒙少盟主明鉴。如今事关南北战争,南朝公主和护送将军皆惨死于我们这边,我等不敢擅断,只是将尸体秘密运回,棺椁停放在了滞河宫,您看是否有必要请‘那些人’帮忙验明身份?”
“罢了,这具尸体的致死因是什么?”
“还,还不清楚。我们的人简单检查过尸体,死亡时间跟王铭消失的时间吻合,身上虽然有些许打斗造成的外伤,但都不足以致死,粗略看来应该就是被枭首而死的。不过……属下不认为有这么简单。”
“哦?”
“尸体的脖颈断口格外平整,不像是在搏斗中用刀剑斩出,反倒像是这脖子杵在那里直挺挺的等着刀子来切的……能造成这种伤口,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杀人者用药迷晕了死者将其头颅切下,另一种就是二人境界差异巨大,杀人者能一刀毙命……但这两种都没可能,王铭化神中期实力,在南朝位列一流高手,寻常毒药难以对其生效,更别说是有什么人能一击斩下化神期的头颅了。”
影卫说着,似乎他自己也有些打鼓,对着道长空一抱拳:“所以少盟主,我想是不是可以让那些人用‘秘法’调查一下尸体身份,个中疑点实在是……”
“那王铭的尸体,手指可有缺失?”
“啊?手指……并无缺损,除了失去头颅外,身上没有其他能造成大量出血的伤口。”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道长空挥了挥手,影卫便不敢再对道长空的决定有什么意见,站起身来对着道长空的位置鞠了一躬,转身退下。
独自静坐在寝殿里,道长空的寝殿并未安插侍卫和仆从,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人。阳光自窗户外投入影卫刚才栖身的地板,勾勒出一个淡橙色的方块。时至傍晚,这个房间只有在日暮西山之时才有光映的进来。
“呼。”
在无人的空间里,道长空微微叹息了一声,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又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再度抬手时,脸上的那股风轻云淡的表情已经散去,他略勾起嘴角,眉头紧皱,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人在寂静中沉默良久,而后起身,来到了寝殿内属于他的房间。
道长空的房间摆设简单地近乎有些不近人情。墙壁上空荡荡的没有悬挂任何字画,桌上也不置花瓶香料,桌前只有一张打坐用的蒲团。
而也就在那占了房间三分之一面积的红木桌上,摆着一盘棋,边上放着一方一尺半高的木盒,盖子打开着,露出了里面一样黑漆漆的东西。
“……”
站在门口,道长空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盒子,眉头锁的更深,反手掩上门走到桌前,伸手取出了盒子里的事物。
那是一颗人头。
一颗干净的,被精心擦拭去了所有的血迹,甚至进行了一定防腐处理的人头,正是王铭。
单手托着王铭的首级,道长空坐在蒲团上,细细的打量着。
王铭的死相非常的诡异……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扭曲,并不是与人生死搏杀却技不如人的怒意,也不是遭人暗算时的惊愕。而是一种恐惧。
他大张着嘴,嘴边的皮肤深深地皱着,双眼瞪着,整张表情上透着一股绝望的恐惧。就好像是他从军生涯以来所杀过的所有人都变成了怨鬼来找他索命一般……
不,即便如此,一个化神期的高手也不会被吓成这般模样。
道长空仔细端详着王铭脖子上的断口,正如刚才影卫所说的,脖颈断的整齐,像是王铭活生生被吓死后用锯子精心一点点锯下来的,无比公整的切口。
更可笑的是,道长空从这颗头颅上能读取到的唯一有用的情报便是这位杀人者对王铭的态度……就像是猎人对待它的猎物。
二人的生死无关恩怨,只是凶手为了传达给道长空某个信号,便丝毫不费力的杀了一位化神期的高手,将他的人头做成了礼物在昨夜送到了道长空这里。
神不知,鬼不觉,就这么将一个一尺半的盒子放在了道长空日常起居的房间。
能这么轻松的放一个盒子,是不是也代表了,杀人者能够轻松的将装在盒子里的人头换成他道长空的?
“王铭……你总不会真的是被人活活吓死的吧?”
把人头重新放回了盒子里,道长空看向了桌子上的棋盘。
事实上,这并不是道长空的房间第一次被人不留踪迹的入侵,这方棋盘是属于道长空的东西,但摆在棋盘上的“棋子”不是。
跟棋盘上白子对弈的并非棋篓中纹丝未动的黑子,而是这位客人自己携带来的特殊棋子——手指,更准确来说,是食指末节的断指。
这盘棋上的对弈是从王铭失踪那天开始的,至今这场对弈已经持续了十四天。
每天晚上的子时一刻,月光的影子投在棋盘上,这位神秘的客人就会在棋盘上落下一枚断指。
断指是自影中浮在棋盘上的,道长空曾眼睁睁的亲眼目睹过这般奇景,房间内的禁制分明丝毫未被触动过,能跟他对弈的难不成还是夜晚的那片月光?
未解的情况让道长空皱眉,但也让他露出了笑容。
毫无疑问,这个对手非常的有趣。
道长空端详着棋盘上的局势,从棋篓子中拾起来了一子,这场对弈不过双方各十四手,目前还难言胜负,但不难看出这位对手的心思。
“你对胜利十分有把握,是么?”
他落下一子,在断指的旁边,同时自言自语道:“你不急于求胜……也许是觉得这局棋继续下去,先一步被拖垮的会是我们天义道盟,是么?”
“昨夜送来了王铭的人头,而今晨他的尸体在四十里外的野林里被发现。你又想传达什么信息呢……?”
“也许,你不光有能绕过所有禁制法阵潜入我房间的能力,还有能在杀人后迅速遁走的本事?不……不是如此,这些对你来说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是在提醒我别的东西。”
“野牧林的边上只有一处村落,林河村……那里不属于周遭县镇管辖,只是一群猎户组成的聚落……你现在就在那里,对么?”
“那么……这些手指又象征着什么呢?你不会,也应当不屑于去杀害那些平民百姓,把他们的指头落在我的棋盘上……摆在我棋盘上的,是你认为有资格拿来与我对弈的‘棋子’,更甚至说在你看来,这些人对天义道盟的重要性比王铭这位南朝的化神期将军更大。”
“你跟那群猎户一样,也在狩猎……我天义道盟是你的猎场的话,你所狩猎的猎物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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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不,别……”
“3”
“别过来!!!”
“2”
“你在哪儿!?我认输了,我认输了!求你,别打,别——”
“1”
嘭的一声,林中的鸟儿在这一生惊响后哗啦啦地飞向了天空,一名年轻人的身躯重重撞在了一颗六人合抱粗的大树上,攥在他手上的武器跌落在地上,滚上了肮脏的泥巴。
“呜……呜呜呜……”
年轻人连拿起武器的勇气都没有,他蜷缩着身体用双臂护住自己的太阳穴,没出息的哭着,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肿胀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求求你了,别打了,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不,不对,我不会告诉我爹,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从林影当中亮起了一对儿赤红色的眸子,犹如索命怨鬼一般地盯着年轻人。随后,鬼影倏忽而逝,于黑暗之中重新开始了倒计时。
“4……”
“别数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3”
“我一定会让我爹杀了你的!!!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
“2”
“别,别……”
“1”
“放过我!!!!!!!!!”
“嘭!!!!!”
男子的脑袋被踩进了泥土里,一整张脸结结实实地被泥巴糊住,哭喊声叫骂声一并被泥巴塞入了腹内。
女子的声音从他的头上响起:“两刻钟之前你好像说过,四秒之内让跪在地上哭着哀求你放过我……你当初构想的,可就是这般情形?”
“呜!!!!”
年轻人被扯着头发强迫这抬起了头来,在他跟前,是一张佩戴着骨面的女子面孔。
那对儿妖冶的红眸倒映着年轻人此时满脸泥巴的惨状,女子的黑发披散着,在傍晚的深林中映出斑斑白光来。
宛如索命的女妖,致命而诱惑。
“奶奶,姑奶奶,我,我……我错了,我不是人,我是个废物。”
在完全无力感的支配下,年轻人左右开弓的抽自己耳光子。
女子轻抿红唇,手指点在了年轻人的手背上,制止了他自残的举动。
“我知道,早就听说自在楼的大少爷是个窝囊废,一天到晚声色犬马的废物,也就不过如此了。”
女子嗤笑了一声,松开了手:“也许我该去找你修文师弟玩儿的。”
“对!对对对!!祖宗,姑奶奶,你可以去找他!!他,他他他厉害得很,跟他玩儿,然后,然后最好再……”
“最好再把这位比你更强,比你更有希望成为你父亲接班人的师弟顺手杀了,彻底杜绝你爹想把门主之位传给他的心思,对么?”
女子戳穿了面前浑身脏污的男人那更肮脏的心思,可就算被称为窝囊废,男子此时也只能谄媚的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那,那我,我可太谢谢您了,您这么大本事,就该去找那个厉害的玩儿不是嘛?我那师弟又年轻又帅气,门里的小姑娘都喜欢他,您,您不如废了他一身武艺,拿去当您的男宠,真的,您怎么都行。”
“……噗嗤。”
这句话逗乐了女子,她莞尔一笑:“你可真一点都不打算掩藏你那猪猡一般丑陋的嘴脸。”
“姑奶奶,您教训的——”
“可我有允许过你抬头用那张脸对着我了么?”
“嘭!”
扯着年轻人的头发,将他的后脑勺磕在其身后的大树上,一根锐利如冰锥的树杈擦破了他太阳穴边的皮肤,带着鲜血从他眼前蹭过,再偏一点,这跟树杈恐怕刺的就是别的部位了。
这位自在楼的大少爷满是泥土的脸顿时吓得白了许多,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哀嚎:“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要杀我啊……我,我什么都给你还不行?!求求你了,别啊!!!再说了,你,你没杀我的理由吧?”
“是啊。”
女子仍然笑着:“你说的不错,我没有杀你的理由和必要。更何况我来找你,本也不打算杀了你。”
听到这句话,年轻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吞了一口混着泥巴的唾沫,哆嗦又结巴地问:“真,真的?你不骗我?”
“那要看你为了活命,能鼓起多大的勇气了。”
她掏出来了一把匕首,反握着递给了自在楼的大少爷。
“我想给予你一次机会,一次获得与你父亲都能匹敌的力量的机会——然后,用它去杀掉你刚才想让我杀的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