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房间里,三个女孩睡在一张大通铺上,虽然安静,但却只有洛鸽一人睡的踏实。
被洛鸽隔在左右两边的两名女孩儿背对着背,她们各自有着自己的心事。
刘采萱一度辗转着,她迷茫的抬头看着窗户,窗外的月亮被屋檐遮挡,看不到,只有些许的光芒渗透而下。
这是故乡的月光,跟她在北方监狱里看到的却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复杂的思绪在心头紊乱着,在天义道盟那段时间的记忆自脑海底浮现。
那时候,自己其实并没有多想回来。
或许是因为早就做好了不论是死是活,下半生都将为这个国家而奉献出去的打算吧。
……
可倘若自己真的有这种觉悟,有那么伟大……
为什么现在自己会这么排斥回去呢?
若是不能及时赶到,北方放出消息,道长空死了,自己也死了,南北说不定真的会打起来……
奉献半生的觉悟都能有,可为什么回到朝廷向父皇说明情况这种简单地事情,自己却不敢去做了。
……
答案,其实我也知道。
因为回去就成了公主……
不会有人再用刘采萱喊我,那里的人都只认识仁明公主……
可我生下来,肩负的不就该是这个责任?
我终于可以对这个国家派上些用场了……我是公主,也是刘采萱。
可是公主一定很讨厌刘采萱……刘采萱也很讨厌公主。
有人能帮帮我么……
就像是,在那个地狱都不如的地方一样。
我现在……
好想那张兽皮毯子,那个破破烂烂的监狱……
一声一声的叹息从刘采萱的嘴巴里叹了出来,似乎是惊动了同床的人吧,墨鹊轻轻的问了一句:“刘姐姐,不高兴吗?”
“不,没有……”
“……要是你看那个里长实在不顺眼,我们就去把他杀了。反正你跟洛鸽妹妹也说了,这里不正常。”
“傻姑娘,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
“我是不会想太复杂的东西,我只想让你高兴点……如果墨寻在就好了,他知道怎么让人高兴。”
“……是嘛……”
“是呀,不过墨寻这次为什么去了那么久……他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
“那群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应该打不过他的吧……那人那么厉害,连道长空都不是他的对手。”
“……嗯,墨寻很厉害的。”
听着墨鹊的话,刘采萱有些想笑,心里却更苦涩了。
跟自己比起来。
这个叫墨鹊的小丫头什么都没有。
她听墨寻讲述过墨鹊的故事,这个小姑娘没有父母,没有名字,没有家,至亲的爷爷欺侮她,甚至一度失去了声音。
可她有自由,有想去哪儿的自由,有爱谁的自由。
哦,对。
她还有墨寻。
“……墨鹊。”
“嗯?”
“你有时候……会羡慕我吗?我是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是我的父亲……我也是他最宠爱的女儿,我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有最好的宫殿,穿最漂亮的衣服。大家看着我都要低着头,我想要什么好玩的都能要到手,一辈子什么都不用愁。”
“你骗人,你现在就在发愁。”
“……对啊,我是在自讨苦头。”
刘采萱苦笑了一下,身边的人忽然动了动,被两个人夹在当中的洛鸽忽然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哈欠。
“哈啊呜……”
“呀,洛鸽妹妹,是我们把你吵醒了吗?”
墨鹊见洛鸽醒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到,洛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摇了摇头,她挠了挠自己的后腰:“我出去方便一下,你俩聊你们的。”
说着她穿上了外套,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了客栈,并又轻轻的关上了门。
晃晃悠悠的,洛鸽摸着黑走下了楼,来到客栈一楼,又走向了后院。
在那边的月光下,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的袍影。
洛鸽无奈的揣着袖子。
“我说,那俩小姑娘都睡不着了在等着你回去,你还搁外头装神弄鬼的干啥。大月亮地的这么一身行头,还挺唬人的,你再给其他客人吓着了。”
“……不急。”
袍影缓缓回头,看向了洛鸽,脸上露出了笑容。
“今晚我找的就只有你。”
“哟,啧啧,听的我小脸儿一麻还,怎么,你说吧。”
洛鸽抱着肩膀看着墨寻打算耍什么花招,墨寻却没有走过来,反而是冲着墙边走去:“出去说。”
“啊?”
看着墨寻的身影化作流散的黑暗逸出了围墙,洛鸽不耐烦的挠了挠头,嘀咕了一句“有病病”后也跟着一个跟头翻了出去。
在镇外的大道上,墨寻重新凝聚出了身体等着,大街上的灯笼还悬挂在木杆子上发着亮光,只是入了夜十分的安静,听不见白天那般的热闹嘈杂。
“咋了?昨儿个晚上我骂你两句,今晚你找回来?”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小心眼,花前月下的何必整这种东西。”
墨寻不再多说什么,迈开步子,开始沿着大街走了起来。
“神神秘秘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洛鸽不明不白的也就跟着,俩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这静谧的地方,看着沿途的街景。
灯火依旧亮着,地上的脚印证明了这里白天时的热闹,还有几家店铺依旧亮着灯,不过掩着门,似乎像是有意给出来夜游的两个人照亮一般。
洛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安静,她停住了脚:“……你要是吃饱了撑的想出来消化食儿,我可就回去了啊。”
“我先问你个问题——你们来住宿的这个佛乐镇,不是什么鬼镇吧?”
“哈?这叫啥话?”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墨寻笑了一下,抬起胳膊,用大拇指指了一下路边的铺子,它还亮着灯,记得白天曾经从这里路过,好像是一家卖棉花糖的铺子。
“你能察觉到我站在客栈外面等着你,有这等感知力,难道察觉不到这里的异状?”
“……”
“要是你耳朵好使就听听,鼻子好使就闻闻,腿脚好使就翻墙头撬开门进去瞅两眼。”
洛鸽皱着眉头看向墨寻:“你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铺子里头没人吗?人家又不是一定非要晚上住在这铺子里。”
“你怕鬼吗?”
“……干嘛?”
“给你讲个鬼故事。”
墨寻抱着肩膀:“我差不多是在两个小时之前来到这个佛乐镇的,在林子里没问出太多有意思的东西,车子上装的也只是些物资而已,看不出有什么用途,浪费了不少时间,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收摊。”
“嗯。”
洛鸽路边找了一块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靠着别人家的围墙仰着头,静静地听着。
“我回来的时候人还不少,他们开始在收拾着东西。我看这个镇子繁华惹眼,不像是荒镇,于是一边闲逛,一边追寻着你们的踪迹。这儿有这么大一片湖泊,显然反常。”
“然后呢,这跟鬼有什么关系?”
“然后就是我撞见鬼了呗。我寄宿在一个人的影子里,那好像是个中年的布料贩子,追随着他的影子一直跟着他回到了铺子里,可你猜怎么着?”
“别卖关子,难不成铺子里头停着尸体?”
“那倒没,只是我跟进去,那人关上门后……他就消失了。”
墨寻吞了一口唾沫,笑的有些难受的样子。
“消失了?”
“嗯,我根本没有看清他消失的过程,就好像是关上门的瞬间人就没影了一样。”
“……”
“铺子里到是没什么别的,一些丝绸,锦缎,粗布,从高等到低级的布料一应俱全。然后等我离开了镇子来到大街上,这个街道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安静的瘆人。”
墨寻说罢,身体化作了无数的流影倏然而逝,飘向了这家糖铺,又在数秒后飘了出来,手上抓着几枚方糖,递给了自己唯一的听众洛鸽。
洛鸽也不在乎这来路不正的糖果,她剥开纸皮往嘴里一丢,左腮鼓了起来,嘴巴含含糊糊的给了墨寻故事一个评价:“玄乎。”
墨寻自己也吃了一块儿,站在洛鸽跟前:“真的玄乎吗?要不要咱们在这里一口气等到早晨,看看铺子里会不会有人出来?”
“……”
“如果我猜测的不错的话,明天早上,在固定的某一个时间节点里,这些空无一人的铺子都会正常开门,老板会从里头走出来,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干嘛干嘛。”
“你这又在说怪话了。谁要大半夜的跟你一块儿在路边像傻子一样的坐着,晚上又那么冷。”
洛鸽嚼着糖果:“最多看在这块方糖的份儿上,陪你坐一个时辰。”
“不行,你不能走。”
墨寻挨着洛鸽坐了下来,伸手抓住了洛鸽的袖子。
洛鸽眉头一皱:“干嘛?你想跟我耍赖,玩硬的?”
“不是,我怕鬼。”
……
……
……
“啥?”
“惊讶什么?我不是说了我怕鬼吗?”
墨寻有些不耐烦的重复一遍,他抱着膝盖,身子蜷缩着,看着眼前的铺子:“你说万一明天这儿要是没人出来,那岂不等于说我今晚碰见的全他妈是真的鬼?那我可不干,晚上睡觉会做噩梦。”
“不是,就,就你?!打扮的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凑性还怕鬼呢?!”
“干嘛?攻击外观就过分了啊,我这儿又不是我自己挑的打扮,再说了怕鬼随我妈,祖传的怎么了?”
洛鸽看墨寻的表情才像是见了鬼,她忽然凑近墨寻,在墨寻身上闻来闻去。
“干嘛?退化成狗了?”
“闻闻你身上的人渣味,看看是不是别人假冒的你。”
“纯度如何?”
“像是真货,但也不排除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你这种人渣。”
“我不就怕个鬼,至于嘛?”
“你见过怕臭的屎壳郎?”
墨寻无语的抓着洛鸽的脑袋把她推开,洛鸽坐直了身子呆呆的看着墨寻好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随后一发而不可收拾,捂着肚子吱吱嘎嘎的笑了起来。
空旷的街道里回荡着这小乞丐的笑声,这安静的诡异的夜晚也多了些许生气。
“你这个在夜晚活动的鬼,还怕什么鬼啊……噗,哈哈,你没逗我吗?”
“尽管笑呗,不过你笑话完了可不许抬屁股走人。”
墨寻悻悻的抹着脸上的面具:“小时候让我妹妹抓到了怕鬼的把柄,她闲着没事儿就讲鬼故事吓唬我,要是平时被她欺负了我妈还能出面护我一下,但讲鬼故事我妈也不敢来,让她吓唬的,我现在多少有点心理阴影。”
“噗,别说了,别说了……我肚子要笑破了,你这家伙,噗噗。”
洛鸽又笑了好一阵子,这才直起腰来,擦掉了眼角的泪花。她张嘴巴大喘了好几口气,歪头伸手摸了摸墨寻的白发。
“好,好乖,墨宝不怕,姐姐在这儿呢。”
“……”
“人都说做了亏心事儿的人才怕鬼,你啊,肯定亏心事儿没少干。”
“我觉得比起我做过得亏心事儿,这种程度的怕鬼还算是轻的。”
墨寻靠在栏杆上,握着洛鸽的小小手掌。
“等吧,等到天亮,陪着我等吧,算是我这次求你了。”
“……好。”
洛鸽神色微动,也不再说话,她安安静静的陪着墨寻坐着,看向星空。
这片星空大概是这数百年来,唯一未曾变化过的事物吧。
洛鸽的声音渐渐变得柔和:“当然可以慢慢等,只是千万别等到一半儿……身边陪着你等的人突然就消失了。”
“这时候了你还讲这种鬼话吓唬我?”
“……没有。”
倒映着星光的眸子宛若一泊深邃的湖,洛鸽的手捏紧了墨寻。
“只是……我最怕的东西,就是这个。”
“……”